“你可知罪?”孟轶君寒潭似的嗓音传入沈空青耳里,分明是晴光泛海的天界,一瞬间,沈空青却仿若置身冰窟。
半刻钟前,沈空青还在喋喋不休介绍他带来的荷花糕有多美味,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原本喜悦的心情瞬间就被一句话完全浇灭。他怀揣一丝侥幸装出无辜模样,宛如乖顺白兔那般可怜兮兮抬眸眨了几下眼睛,轻声开口询问:“罪……?”
孟轶君将手中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身侧面上,缓缓开口道:“私自下凡,不应当领罚?”
他忽然抬眸朝沈空青望去,眉下那双漆如寒星的玄瞳此刻更要寒上数倍,所有情绪与感情都似乎都被他藏匿无踪,这让沈空青忍不住身颤了半分。
“我……”沈空青心下一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他因心虚挪开视线,食指挠了挠脸颊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回应,质问之下,连带着手上心爱的荷花糕点都不香了。
到底是如何演变到现在这个情况的呢,明明四个时辰前还好好的,风平浪静。沈空青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将手中还没吃下的糕点胡乱塞入口中咀嚼,糕点都因为气氛没了往日甜腻可口,他神色慌张,眼珠子四处乱转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应该听柳商的话的。沈空青这么想着,他现在是追悔莫及。
……
“喂!私自下凡被抓住了是要挨打的!”
二十出头少年模样的人在身后紧咬死死追着沈空青。
束发及冠,冠中插着支一端镶嵌圆润玉珠的银簪,发丝因着跑动略微凌乱,美人尖连着脸侧两抹随风后摇轻摆,一袭黑衣若隐若现服上暗纹似也是竹,与前面跑着的白衣公子形成鲜明比对。
“你听到没有啊!抓了就要被打手心的,你要是被孟轶君看到了,小心他罚你抄书禁闭,把你关上个十天半个月!”
喘息让他有些吃力,偏偏又不愿意跟丢前面那人,跑的太快以至于面上都染了红,他高举手臂攥紧拳头,势必要把前面那人抓住似的。
“沈空青!你给我站住!公事没处理完就敢跑,你活得不耐烦了,天天丢给我,你给我面子吗,我是墨仙你是墨仙啊!今天倒是出息,还跟我说想要偷偷下凡!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这一幕你追我跑的景象是天界每天都在发生的事,今天也自然是不例外。自打沈空青被提名升仙一跃而上,稳居上仙,封号墨仙之后,墨枫阁那块地就不曾得到片刻安宁。
追着叫嚷着想要让沈空青停下的人,是负责沈空青饮食起居的小仙,名为柳商。
而沈空青就是在前面跑的那个男子。
白渐灰衣内纹墨竹若似隐现,随着跑动飘飘,黑发散在脑后也不戴冠看上去不整不齐,如雪外衫衣摆遮掩腰间红绳玉佩吊坠连带着穗子隐匿,一副玩闹模样在前头疯狂小跑着。额前碎发早就被小风吹得飘起,手中折扇倒是紧捏不肯放开当成宝贝,顺利的穿过一处又一处地界。
两人一路从墨枫阁追到了荷花塘,再往前几步就到了下界池,就在几步要碰到下界池的刹那,柳商奋力一跃,犹如饿虎扑食那般猛地向前一扑,连带着沈空青,两人一道完美磕上下界池的石阶,撞得头昏脑花。
沈空青比起柳商更惨些,他成了人肉垫背,身上压着柳商,身下是石阶的边角,他浑身都疼,特别是额头,红了一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长眼,自个儿撞墙上去了。
等稍微清醒些后,沈空青在身下挣扎着,就像是一只被倒过来的乌龟拼命动作,略带不满神色偏头向身上那人望去,开口责怪道:“柳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去哪儿你都要管我,我是不是去解个手你也得跟着去?”
柳商跟着沈空青的时日虽说不多却也摸清了他的习性,清醒过来的刹那赶忙从沈空青身上利落起身,顺带将人拉起拍拍身上尘土,又帮人整理胸前衣襟和额前碎发。
得了一通责怪,也忍不住撇嘴回应道:“你平时私自下界我哪次没管过,你天天去凡间也不知道是做什么,那儿有那么好玩嘛,赶紧随我回去,你的公事还没完成。”
“我不!”沈空青毫不犹豫拒绝了柳商的话,他偷摸往后看了眼下界池的方向,趁着柳商不注意一个转身就准备冲过去,哪儿成想,手腕正被柳商死死拽着,力气大得吓人,他挣脱不得,转了转眼珠,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低了头,瞬间服软,“就一次,就一次,就今天,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柳商可不吃沈空青这一套,咬紧牙关攥了拳头隐忍着想要揍他的冲动,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什么最后一次,你昨天醉醺醺的回来也是这么说的!沈空青,你是当我傻吗!”
还未等沈空青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好平复自己的心情,认真看向沈空青那双清澈双眸,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柳商不由得一愣,轻咳一声扭过头接着说道:“孟轶君出关了,你可给我消停点儿吧你。”
柳商口中的孟轶君是负责掌管天界秩序的人,这人性子淡漠,素来不会与人交往,待人也是不温不火,冷冰冰的,活脱脱冰山转世似的,平日闭关时日较多,特别是近段日子,不知为何,他是频频闭关。
而天界,规矩多都是只是表面功夫,实则犯了戒触犯规矩也并不会得到实质性的责罚,新上任不久的那位新天帝,也可以算得上是几乎不管事的状态,至于真正的管事,全权交由孟轶君了。
本以为听到孟轶君出关这话会唬着沈空青,没成想那人反而努了努嘴,扭捏着身体,像是哪家小娘子对着丈夫撒娇似的发出低声,“他出不出关又跟我没关系,再说了,哪儿有那么巧能碰的上的,天界又不是只有指甲盖儿大小的地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柳商对着沈空青红了的额头轻轻戳上几下,明显是故意的,“你可得好好给我改改这臭毛病。”
沈空青果不其然捂住了额头喊疼,“疼疼疼!柳商,我可是你主子,你怎么能这么无礼对我!”
这话可不会让柳商有什么反应,他皮笑肉不笑抽了抽嘴角,“得了,还主子呢,天天把烂摊子丢给我,亏你还知道你是我的主子,赶紧给我回去。”
沈空青拗不过柳商,他恋恋不舍的往后望了一眼下界池,那小眼神,像极了是看向自己的发妻。本想着今天去喝个花酒的,可惜了。沈空青略带惋惜的想着,随后硬是被柳商生拉硬拽带着离开了下界池。
“小心眼……”沈空青没了法子,只能小声地抱怨。
柳商就算是小仙,听力也不差,更何况两个人才相隔了不到三米,他没忍住,攥紧拳头对沈空青的脑袋不带犹豫就来了一下,“下次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可别在跟前说啊,沈上仙。”
咬牙切齿的后三个字传入沈空青耳内,格外刺耳,他再也不敢吱声了,只好用一只手捂着脑袋生怕被再打一下,另一只手则是被柳商死拽着,动作可笑极了。
要说的话,一个爹把自己在外面犯了错的儿子教训了一顿,顺便还给了一拳,接着强行带回家,就是这样的画面了。偏生他们两个硬是维持这般模样回到了墨枫阁。
……
沈空青一回来就被丢进了书房里头,柳商还顺手锁上了书房,拍了拍手心,动作干脆利落。
当沈空青意识到出不去,被反锁的时候,立马跑到窗户面前伸出手试图去抓住窗户那边看笑话的柳商。
在柳商的眼里,沈空青就像是学不乖的猫咪,现在被罚关禁闭了,还不安分,硬是要伸出个爪子来试图挠到主人。
忙活了一阵子,沈空青才总算是停了下来,双手死死扒拉着木质窗框,恨不能把自己从缝隙中挤出去,半晌才恨恨开口道:“柳小州!你这是要造反啊你!”
柳商,字小州,这字还是沈空青给他取的,一般情况下沈空青不会这么喊他,柳商也不太喜欢这个字,当时被取这个字的时候还闹过一阵子的别扭,听上去就像是酒楼里面点头哈腰的小二一样,太掉身价了。
始作俑者站在距离窗户一米远的地方,颇为得意的炫耀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钥匙,高高抛起后稳当接住,顺便对着沈空青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等你处理完了公事,我肯定放你出来,现在,不行。”
说罢,柳商就不顾沈空青说些什么径直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墨枫阁就他一人在打理,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积压成小山了。
眼见柳商离开,沈空青皱了眉头。这算什么,软禁?明明我才是主子好吧,怎么轮到一个小仙把自己主子关了的。他忍不住这么想,等了一刻钟,才自认倒霉回到书案面前坐下。
书案上的卷轴都快堆积成小山丘了,但他还是不想处理这些麻烦事,干脆就坐在桌前开始拔起毛笔上头的毫毛了,一根接一根,一支好好的毛笔就这么被他糟蹋完了。
柳商什么时候回来啊,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开饭,他不会真的那么狠心吧,好你个柳商,看我一会儿不好好的揍你一顿。沈空青的思绪完全放空,他撑着下颚靠在书案,上唇嘟着放着那支被他拔完光秃秃的笔杆。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的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