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柳商在那边说孟轶君是个怪人,可今日轮到沈空青看来,孟轶君恰恰相反,是个谦逊有礼的翩翩公子才对,虽说看上去冷淡,倒也不至于不近人情。
药汤带着一丝苦味,就算不凑近都能闻到,沈空青嗜甜如命,哪儿能喝得下这个苦东西的药,皱着眉头始终不愿意接过来,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二字。
眼看沈空青没有动作,脸上表情几乎是要拧成一个麻花了,跟在孟轶君身后的木鸢都看得出来,他不想喝药。孟轶君看他迟迟不动手,本想离开,沈空青先开口了,“如果有蜜饯的话,我勉强可以喝下去。”
蜜饯,肯定是没有的。孟轶君从来不会吃那种东西,仙君阁也自然不会有这种东西,他无法,只能摇头。
“那好吧……那如果孟钦愿意喂我喝药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喝。”沈空青哆嗦着身子,脚还泡在温热的木桶里头,他面带笑意,目光清澈,就像是三岁孩童对着比自己大一点的长辈提出来的撒娇请求一样没有任何目的可言。
这孩子怕不是疯了。木鸢心下一惊,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孟轶君说这样的话,她都准备看沈空青被打手心了。
孟轶君有些为难,他从来没做过这样亲密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喂药都是一些比较亲近的人才会干的事情,要么就是侍从小厮一类的,可他看着沈空青那望穿秋水满心期待的目光又不忍心拒绝。
心一横,就在床沿坐了下来,他只能把这一切当做是自己的错,如若不是他带着沈空青去那三月潭看那三个月亮,沈空青也不会落水,有因必有果,孟轶君选择了承受。
他撩起宽大袖口,眼神看向手里的药汤碗,勺子一圈接一圈转动,把碗底的药渣都溶在水中,等药汤没有那么烫嘴后舀起一勺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吹上几口确定不会烫了才把勺子放在沈空青唇边,为了防止药汤洒落在地,他又举着碗在底下接。
举手投足充满温柔之意,孟轶君何时能这么温柔的对待一个人过,不仅沈空青看呆了,连木鸢都看呆了,她怀疑自家主子今天中邪了。
“沈墨仙?”看沈空青迟迟不动嘴,孟轶君还以为那勺药还有些发烫所以不愿意张口,准备拿回来自己尝试时,沈空青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张嘴含住汤匙一口喝下去。
苦味在沈空青的嘴里蔓延开来,他真的不喜欢苦的东西,他的眉毛扭曲在一起抗拒得很,孟轶君见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只好开口询问:“我让木鸢给你带些蜜饯来,可好?”
沈空青本想点头,可他转念一想,能够让孟轶君这样的人喂自己喝药,那可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于是改成了摇头,“没事没事,不苦的,孟钦继续喂我吧。”
孟轶君没说话,他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沈空青一口接一口喝着,他感觉自己的味蕾到最后已经被完全麻痹掉了,哪儿还尝得出别的味道,等一碗药汤完全下肚,沈空青感觉自己人也差不多废了。
可能是汤药的作用,沈空青觉得有些困倦,他打了个哈欠,孟轶君让他今天就在这里歇下,他也不反驳只是点头,白日的沈空青和现在困恹恹模样的他有很大不同。
“沈墨仙,今日在我这歇下吧。”孟轶君站起身,把药汤放入木鸢的手里,他身上的气息总让沈空青觉得很好闻,“我已差人通知过你的小仙。”
沈空青迷迷糊糊,大脑思考不得,胡乱点头,白天调笑着的眼睛早就眯成了一条缝隙,连带着回应的声音都变得软糯起来,“好……”
沈空青现在就是个乖宝宝,利索的从木桶收起双脚自己擦拭干净后躺床上去了。
木鸢已经拿着药碗离开,孟轶君见沈空青已经躺下,也不再说什么准备转身离去,沈空青却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他衣袖,孟轶君还以为沈空青有什么想要说的,回过身来,“沈墨仙,还有何事?”
沈空青现在完全是强撑着睡意,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孟钦……你说的那个三月潭……三个月亮……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都这样了,好奇心还这么重。孟轶君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他将沈空青看成了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也就十几岁的孩子才会有这么重的好奇心了。
他小步走到沈空青的身边,看着床上充满睡意又因得不到答案而强撑着不愿睡觉的沈空青,嘴角连自己都没注意的微微弯起,笑了。他俯身为沈空青掖好被角,把沈空青抓着衣袖的手重新放回温暖被窝,这一次,他主动坐在床沿,看向窗外圆月缓缓开口道:“三月潭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我也并未成仙,不过是听我舅舅说起的。那三月潭之前住着一位仙子,长相动人,身材婀娜,深受天帝喜爱,天帝欲与那仙子结为道侣,可仙子早就有了心悦之人,不愿,于是逃离下凡,天帝大怒,命人捉拿,后来仙子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自从仙子离开后,那池水就会在满月出现三个圆形的东西,那不是月亮,仔细去看的话,那是从池水底部发出来的微光,照射在湖面,就像是三个月亮。”就像是父亲给儿子讲睡前故事,孟轶君的声音带着磁性,好听极了,沈空青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故事还未讲完,沈空青先睡了过去,孟轶君看他睡得安稳也就不再打扰,转身出门离去。
“主子。”门外的木鸢早就等候已久,“孟仙君到访,已经等了主子一盏茶的时间了。”
“舅舅来了?”孟轶君看了一眼月亮,原本给沈空青讲故事时候的温柔眼神恢复成往日疏离淡漠模样,“怎的不早通知我。”
木鸢知道孟德文是孟轶君最在乎的人,她有些为难,“是孟仙君不让我通知,主子恕罪。”
“也罢,先过去吧。”孟轶君没有责罚木鸢,他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责罚别人的人,拂袖转身前往正厅。
孟德文坐在正厅的椅子上,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年迈的老先生,脸上有了明显皱纹,嘴边也留了黑色连鬓长胡,乌黑发色中掺杂着几根白丝,整整齐齐地扎起梳理好了藏在乌冠中,衣着打扮倒是爽朗,暗红色长衫上用金纹绣着漂亮的桃花枝,面上容颜十分和蔼,可他身上还是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孟轶君很快来到正厅,对着孟德文作礼后开口道:“舅舅,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孟德文摆摆手,示意孟轶君来自己身边坐下,“无事,你今日出关,本来想着早点来看看,可最近事情太多,一忙就到这么晚了,来碰碰运气,你倒是还没睡,平日里照你的作息,早就睡了,怎么,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
“新晋的上仙来了,我便与他发生了一些事情。”孟轶君回想起白天的闹剧,神色有些复杂,随后摇头,“其他,并无。”
孟德文点了点头,他看向孟轶君,仔细打量之下还是叹了口气,“孟钦,这次闭关,还是……到也不能怪你,你停步不前也不是一两年了,倒不如……还是修了无情道吧。”
“舅舅,你明知我……”孟轶君听罢,原本淡红色的眸子突然变得晦暗,随后看向孟德文,神色明显是不悦,他没有说下去,“此事,不必再提。”
“可你卡在仙君已经过去数十年了,自打上次下凡后,你便是一直提不高修为,你让我……”孟德文一提到先前下凡,情绪有些激动。
孟轶君见状立马开口打断:“舅舅。”
孟德文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头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孟轶君是他看着长大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孟德文能做的,也就是在后面帮他助个力,轻轻推他一把了,可他又不能抬得太明显,这次的天帝,最见不得人笼络团体。
为了防止气氛尴尬,孟德文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些,孟钦,那新晋的上仙已经回去了?”
孟轶君神色动容,轻轻摇头缓慢开口道:“并未,目前……歇在府中。”
“你把他留下来了?”孟德文讶然,“这还少你第一次留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孟轶君回应道,“今日,我带他去看了三月潭,不想他失足落了水,我将他安置府邸了,这事,是我的错。”
“怎么这么不小心……”孟德文叹了口气,他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但你怎么会突然带人去三月潭,心血来潮?”
孟轶君突然就想起来自己被沈空青拿着发绳绑死结的事情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深深印在孟轶君的脑海中,他没说话,孟德文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月光顺着小院打进来,正厅内点着灯,灯火遮掩月光,让月光显得黯然失色,然而院子内的草花却在享受着月光带来的灵气,入春,小飞虫也开始动作起来了,偶尔飞进来几只,对着灯火就飞去,最后落得被烧死的下场。
“本来还想多和你说些话,没想到这么晚了,我也该走了。”孟德文站起身,“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舅舅。”孟轶君目送着孟德文离去,长叹口气。
木鸢见状有些奇怪,孟轶君极少叹气,他有些担心,不由得上前询问:“怎么了,主子?”
孟轶君看了一眼木鸢,没有正面回答,“巍及而终,不过数载,木鸢,你可知我意?”
木鸢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只有孟轶君一个人走到门口站在长廊,背影孤独寂寥,似乎他站在这里很久了,好像一直在等,等什么,木鸢不知道,孟轶君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他总会在满月的时候会走到长廊,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目光一直都看向府邸正门,他在期待着,期待着什么人来。自从入住仙君阁以来,他便有这样强烈的直觉和习惯了。
“主子,天凉。”木鸢拿着披风上前帮他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