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九月里，白落纪做了第一个恶梦，苍白的脸，满身的血污，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嘴里念念有词。

白落纪眉头紧锁，嘴唇苍白，额上的细汗不断的冒出，他猛地从惊醒过来。

枕套和被褥早已被浸湿，房间里寂静的只听得见他快的不正常的心跳声。

他梦见了祝笙，那个离开了他十九年的妈妈。

只是梦里和记忆里那个爱穿碎花裙，笑起来一边有梨涡，喜欢西府海棠，总是喜欢叫他“落落”的人相差太多了。

白落纪起身洗了个澡，去了阳台抽烟，他偶尔心烦的时候会点上一支，不过很少也没有烟瘾。

阳台外天光微亮，旭日东升，浅淡的暖阳之下，不少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九月的早晨温和，微风不燥，清爽微凉，白落纪吹着风，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他五岁的你一年，停滞在那个他最痛苦的春天。

——

“妈妈，你为什么老呆在是在这里啊？我不喜欢这里，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啊？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可漂亮啦！妈妈不回去看看嘛？噢！我知道了，妈妈只想让我摘下来送给你对吧？但是今天不行了，明天吧！明天我摘给妈妈！”少年趴在女人的怀里，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妈妈，为什么哥哥说你要离开我们了啊？你不是好好的在这吗？我知道了！哥哥肯定是骗我的，妈妈之前不是答应过我吗？会永远陪着我的！不可以食言哦！”

窗外的暖阳映在女人的身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轻抚了一下少年的头，苦笑了一下，又紧紧抱住了少年。

等过了半响，女人才缓缓开口，只是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哭腔，说：“对不起……对不起，落落，妈妈要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求你不要怪妈妈……忘了妈妈吧……你还有爸爸和哥哥陪着你的……”

到最后泪水模糊了视线。

少年伸出小手，替女人抹了抹眼泪，安慰道：“妈妈不哭嘛，幼儿园的老师说，不可以让女孩子为自己哭，也不可以做让女孩子哭的事情，好啦！落落不怪你，落落也不要忘记妈妈，只是妈妈去了那个地方千万不要忘记落落哦！落落会想妈妈的！妈妈也要想落落哦！”

少年笑的阳光，像是一团小的火种，照亮每一寸黑暗，却唯独忘记了那是自己的燃烧，换来的光。

少年凑近了女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告诉妈妈一个小秘密，不可以告诉哥哥哦！其实落落早就知道了，落落偷听来的，但是落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落落就去问了老师，老师告诉了落落，可是落落还是不明白，嘻嘻，落落是不是很笨？”

少年才只是懵懂的年纪，不明白那个所谓的“死亡”，但他是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知道去理解那个大人们不愿说出口的东西，只是他也在支撑着，不让任何人察觉，自己其实早就到家了知道了他们的隐瞒。

女人终是泣不成声：“落落……答应妈妈，妈妈离开的时候不要哭，妈妈可以拥有你，可以拥有你们，我何其有幸，只是不能看到你健康成长，妈妈很遗憾……”

母子俩紧紧相拥在一起，只是在他们看不见的病房之外，还有一对父子悄悄红了眼眶……

第二日的少年，细细地挑选了一朵他认为最美丽的花，折了下来，催促着司机快点，他想让她妈妈早点看到曾经最爱的花。

只是这一次少年失望了，少年来时只看见了空荡荡的病房，和一句盖着白布的尸体，少年怔了怔，强忍着泪水，因为他答应了妈妈不会哭的，他走到担架边，把花轻轻放在了白布上，她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妈妈，可是手又停在了半空，迟迟的下不去，最终也只是跑回了家人的身边。

小小的少年，连看自己妈妈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他看着，看着自己的妈妈，连同那朵粉红色的海棠花被送进了焚化炉，留下的只有一只粉红色印着海棠花瓣的小陶瓷罐。

他的妈妈消逝于海棠花最漂亮的时候，像是那些禁不住风雨落下的残花败叶一样，永远的长眠了。

……

手上一烫，白落纪从回忆里闪身，他很久都没有梦见祝笙了，烟早已燃尽，烟蒂烫到了手上，他把烟扔进烟灰缸，吹了会风散了下烟味，这时手机叮的一声响了，白落纪看见联系人，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喂，爸爸。”

“喂，小纪啊，今天你萧阿姨生日，你过来一下吧？说起来你们没见过几面吧？你弟弟和萧阿姨也想见见你……”

“……知道了，什么时候？哥哥也去吗？”

“也来，中午一起吃个饭，今天我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电话那头白柏听到白落纪会来，笑得开怀。

其实白落纪一点都不想去……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接受这个阿姨和弟弟，但也碍于礼貌，也还是恭恭敬敬的叫声阿姨，说白了，他心中只认祝笙这一个妈妈，所以……那个梦呢？

他也看的出来，萧倩并不喜欢他，表面的对他和蔼，只是装出来的。

但他那个弟弟却是截然相反，特别喜欢粘着他，只要一放假就会来找白落纪，因为白柏和萧倩平时忙的脚不沾地，到处应酬，没时间参加家长会，弟弟偶尔找白落纪帮忙开家长会。

白落纪去衣柜挑了件薄款卫衣和西裤换上了，又换了鞋，看了下镜子，镜子里的白落纪右边的杏眼下有颗泪痣，头发是自然中分，面无表情看着镜子，有种捉摸不透的温柔，又有种生人勿近的高冷。

他拿上了要是下楼开车，在车里犹豫了一会儿，见时间还早，就去附近的商城挑礼物。

商城一进去，巨大的海报映入眼帘，海报上的人白落纪再熟悉不过了，那个他学生时代曾经暗恋了六年的人——沈星意。

盛夏悠然。

“喂，对，就你，过来帮我拿一下书包。”

白落纪突然被叫住，回头看是个长的很好看的少年，少年是那种在人群中可以脱颖而出的长相，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白落纪愣了愣，说：“你不能自己拿吗？”

沈星意不耐烦的把书包塞给他，说：“叫你拿你就拿，别那么多废话。”

白落纪一向温柔不与人争辩，就拿着了，只是心道，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好没礼貌。

他看着沈星意熟练的爬上了校园围墙外面的一棵树上，再等到下来时，怀里抱了一只猫。

救猫啊……这没礼貌的人还挺善良的，白落纪不禁心想。

“喂，谢了，我走了。”沈星意从他手里抽走了书包，转头就走。

等到白落纪反应过来时，才追上他说：“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没人教过你这样很不礼貌吗？”

沈星意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唇角弯了一下，说：“我就爱这么叫，你管我呢？”

沈星意比他高半个头，白落纪抿了抿唇，非常没有气势的说：“我……我叫白落纪，我刚转学来这，我高二的，没什么朋友，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沈星意笑了：“我为什么要跟你交朋友？理由？”

白落纪惊讶了，说：“嗯……我刚刚帮你拿了书包，算吗？”

沈星意没什么表情的说：“不算。”然后转头就走。

白落纪倒也没想什么，他向来佛系，也不强求。

他找到了老师，老师领着他去了高二二班，因为长的好看，说话也温柔，引得班上的女生一阵骚动。

他后面才知道他和沈星意一样的班级，还成为了沈星意的同桌，只是那天沈星意翘课了。

起初他们只是在学习上有所帮助，白落纪成绩很好沈星意也不差，两个人互补，这并没有什么吧？只是再后来，学校的艺术节到来了，每个班级都需要报名节目，那时的白落纪什么才艺都没有，自然就没有报名，当时的他还不是很了解沈星意，只是普通朋友，直到课堂上评选节目其他同学的起哄时，他才知道原来沈星意喜欢音乐啊……

就是那么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艺术节，白落纪明白了自己原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艺术节的舞台上，那个让他心动的人，穿着纯白的衬衣，修长又节骨分明的手拨动着吉他，唱着一首自己创作的歌，桃花眼深情地看着前方，那一刻的沈星意像是一颗闪烁的明星，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台下无数的同学为他尖叫，校领导露出赞许的目光。

扑通扑通……

白落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在喧闹的舞台下，每一下的跳动都是那么的清晰……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白，他喜欢的那个人原来是那么的优秀。

白落纪害怕，害怕沈星意知道了他的意思会因此讨厌他，所以他选择了把这份爱意，埋葬在心底，和沈星意做很好的兄弟。

高三填志愿的时候，白落纪旁敲侧击的问沈星意报考的大学，只为了和他错开，因为至少这样不用再看着喜欢的人和自己兄弟相称。

但有时候，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没错……他们又是上了同一个大学……

好在白落纪学的医学，沈星意学的声乐，两个系在诺大的校园了，隔了有十万八千里。

白落纪不主动找沈星意，沈星意却主动的来找了他，但与高中不同的是，两人似乎都有事情做瞒着对方，只是都默契的没有提。

在他们大三的时候，沈星意出道了，并且一炮而红，一跃成为顶流，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们才真正的疏远了，并且毕业后再也没有了交集。

直至现在，也有一年多了，他们还是没有一点联系，要不是老师看见沈星意代言的广告、发出的新歌，白落纪还真会以为沈星意是不是死了……

白落纪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挑了一条自认为适合萧倩的项链，宝格丽的，四万三，他眼都没眨一下，刷了卡出去了。

一脚油门，直奔别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