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照夜是从一阵尖锐的刺痛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撕裂般的痛楚。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那冷冽的空气仿佛都带着针,扎入肺腑。但几乎是立刻,那点因疼痛而起的生理性战栗就被她强行压下。
痛?
相比起笛家堡里那些日日夜夜——痋虫啃噬经脉的麻痒剧痛、被迫与同伴生死相搏时留下的新旧伤痕、被铃声操控时神魂撕裂般的煎熬……眼下这些皮肉之苦和内力反噬带来的灼痛,俨然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山洞顶部粗糙的岩石,以及从洞口洒入的、清冷皎洁的月光。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唯有远处森林深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悠远狼嚎,划破夜的宁静,更添几分野性与孤寂。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那个冰冷坚硬的罗摩鼎就在自己手边。她下意识地将其紧紧握住,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然而,指尖摩挲过那光滑却无法开启的鼎身,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不甘再次涌上心头。
拼死夺来的东西,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眼角余光瞥见洞口那道沉默如山的背影——笛飞声。
他恢复了成年男子的体魄,宽肩窄腰,即便只是静坐,也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只是此刻,那气场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两人一坐一卧,中间隔着跳跃的篝火,却谁都没有说话。山洞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僵局。目标就在眼前,却无从下手;强敌环伺,自身却状态糟糕——一个内力被封,一个重伤濒危。
笛飞声收回望向洞外的目光,转而落在笛照夜身上。篝火的光芒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正定定地望着洞顶,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隐忍。
她明明伤得那么重,醒来后却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试图积蓄哪怕一丝一毫的气力。
看着坚强冷硬得过分的她,笛飞声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感慨。这女人……心性之坚韧,竟远超许多成名已久的男子。
在笛家堡那种地方活下来已是不易,逃出来后,竟还能有如此魄力和实力与他周旋合作,甚至从那般险境中夺下罗摩鼎。
“倒是比许多男人还能忍。”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陈述一个事实。
笛照夜闻言,眼珠微微转动,视线落在他身上。火光映照下,她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却毫无笑意,只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淡嘲弄。
“呵…”她发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冷笑,“我可没有笛盟主那么好命。”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笛盟主天资绝顶,即便身陷笛家堡,亦是备受‘重视’的蛊王。后来更能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创立金鸳盟,叱咤风云。”
“而我……”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却深刻入骨的晦暗,“能从那吃人的地方爬出来,侥幸捡回一条残命,活到今日,已属不易。除了忍……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她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轻轻刮开了过往岁月结痂的伤疤,露出底下未曾愈合的血肉。没有抱怨,没有哭诉,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他们同样出自地狱,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承受着截然不同的重量。
笛飞声沉默了。他看着她苍白而平静的侧脸,第一次真正去思考“笛家堡幸存者”这个身份背后所意味着的、除了武力与仇恨之外的其他东西。他所承受的,是枷锁与不甘;而她所承受的,或许是更漫长的、无声的碾磨。
狼嚎声再次隐约传来,带着荒野的寒意。
僵局依旧,但那冰冷的沉默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那并非温情,而是两个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灵魂,在绝境之中,第一次隐约窥见了对方身上那与自己同源、却不同态的伤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