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57

莲花楼在略显凝滞的气氛中驶离了城镇，车轮碾过土路发出的单调声响，反而衬得车内愈发寂静。

方多病偷偷瞄一眼面沉似水、周身寒气都快凝成实质的笛飞声，又瞅一眼望着窗外、侧脸线条绷紧、明显心绪不宁的笛照夜，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李莲花。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咳，那个……云舟少侠的身手很是不错啊，飘逸灵动，自成一派，不知是哪家高徒？”他这话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抛向了笛照夜，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笛照夜眼睫微动，却没有回头，声音平直无波：“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只是勉强撞开了记忆深处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漏出几点模糊的光影，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混乱的迷雾和太阳穴针扎似的钝痛。她本能地抗拒去深挖。

李莲花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尴尬，转而看向笛飞声，语气带上几分调侃：“阿飞，你刚才那一下可真是够吓人的，要不是那位云少侠身手好，怕是真要出人命了。火气这么大？”

笛飞声一个冰冷的眼刀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悲风白杨的滋味。”

方多病立刻往李莲花身边缩了缩，小声嘟囔：“不讲道理。”

李莲花却笑了笑，不再言语。他看得分明，笛飞声这反常的暴戾和独占姿态，与其说是被冒犯，不如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可能失去之物的强烈反应。那个叫云舟的男人，出现的时机和方式，都精准地戳中了笛飞声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软肋。

笛飞声不再理会他人，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笛照夜身上。她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看似平静，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放在膝上、无意识蜷缩又松开的手指，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内心的波澜。

云舟……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声情真意切的“阿夜”，那双盛满失而复得狂喜与炽热的眼睛，都像一根毒刺，扎在笛飞声心头，让他烦躁无比，杀意翻涌。

他习惯了笛照夜的世界里只有笛家堡的黑暗、只有与他并肩作战的厮杀、只有对他的绝对服从或偶尔流露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梅竹马”，带着他不了解的、属于笛照夜的过去，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姿态宣称着守护和寻找，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和……威胁。

比十个角丽谯精心策划的阴谋还要麻烦。角丽谯的企图是明晃晃的欲望和征服，他可以轻易地用武力粉碎。而这个云舟，触碰的是他无法掌控的领域——笛照夜可能存在的、与他无关的过去，以及那份他不知该如何定义、却绝不容他人觊觎的联结。

车内再次陷入令人压抑的沉默。

然而，这份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一炷香后，驾车的方多病忽然“咦”了一声，疑惑地回头道：“李莲花，后面……好像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李莲花探头望去，只见后方道路的尽头，一个小青点不紧不慢地缀着，保持着一段距离，却丝毫没有跟丢的意思。

是云舟。

他竟然真的跟了上来。

“阴魂不散！”笛飞声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猛地站起身，就要掠出车外。

“阿飞。”李莲花按住他，摇了摇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并未靠近，也无挑衅举动，此刻动手，于理不合，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气短。”

笛飞声额角青筋跳了跳，强压下杀机，重重坐了回去，车厢底板都为之震颤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后方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眼神阴鸷得可怕。

笛照夜也看到了那个执着跟随的青影。她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衣料，心底那丝陌生的酸楚和茫然再次翻涌上来，搅得她心烦意乱。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执着，那些模糊的、褪色的温暖碎片，早已被笛家堡的残酷现实碾压得失去了意义。他的出现，他的追寻，只会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莲花楼又行进了一段，后方那道青影依旧保持着距离，如影随形。

笛飞声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忽然冷笑一声，不再看后面，反而转向笛照夜，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某种试探：“就算你曾经认识他，那也是过去的事。现在，你是金鸳盟的人，是我笛飞声的人。无关紧要的人，忘了最好。”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命令，又像是一道划下的界限，粗暴地想要将那个突然闯入的“过去”彻底隔绝在外。

笛照夜猛地转过头，清冷的眸子第一次直直对上笛飞声的视线。他那充满占有欲的宣告，像一只手，蛮横地撕扯着她混乱的心绪。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重新扭过头看向窗外，只留下一个冰封般沉默的侧影。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否认？承认？还是告诉他，那些被强行遗忘的过去，正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试图重新涌入她的生命？

而窗外，那个青色的点，依旧固执地停留在视野的边际，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注脚，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绝不会就此轻易落幕。寻找第三枚罗摩天冰的路上，似乎横生出了更加错综复杂的枝节。

笛飞声看着她沉默抗拒的姿态，胸中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加炽烈，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