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
李莲花的问题像一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涟漪,却又迅速被更深的迷雾吞没。
第四枚罗摩天冰,如同一个幽灵,只知道其存在,却无人知晓其具体下落。前朝皇室将其分藏四处的目的本就诡谲,历经百年沧桑,线索早已湮灭在时光洪流之中。
“毫无头绪。”笛飞声将手中的金属盒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恢复了些许视力的眼睛扫过众人,虽然依旧模糊,但那其中的锐利和压迫感已重新凝聚,“需要查。”言简意赅,表明态度——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李莲花颔首表示同意:“确实。我们需要更确切的线索。在此之前,暂时留在此地打探消息,是最稳妥的选择。江湖消息汇聚于市井,或许能有所收获。”他看了一眼笛飞声依旧不算清明的眼睛和笛照夜肩头,“况且,你们的伤也需要时间彻底恢复。”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然而,云舟的存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笛飞声空茫的目光(尽管在恢复)精准地“钉”在云舟身上,毫不客气地开口,直接下了逐客令:“第三枚天冰已到手,此地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他的话冰冷直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云舟脸色一白,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笛照夜,又看向态度强硬的笛飞声,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我不会走。阿夜……笛姑娘的伤还未痊愈,此地亦不安全,我……”
“她不需要你操心。”笛飞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语气带着讥讽,“有我在,她安全得很。你留下,才是最大的不安全。”意有所指,暗指云舟之前的指责和正邪对立的身分会带来麻烦。
“你!”云舟豁然起身,脸上浮现怒意。
“哎呀呀,好了好了。”李莲花连忙起身打圆场,按住云舟的肩膀,将他按回座位,“云少侠也是一片好心。既然目的相同,都是探寻天冰下落,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嘛。”他笑着看向笛飞声,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调停意味,“阿飞,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云少侠身手不凡,见识亦广,留下或许真能帮上忙。更何况,照夜姑娘的伤,多个人照料总是好的。”
他巧妙地将“照料笛照夜”作为理由,既安抚了云舟,又给了笛飞声一个无法直接反驳的台阶——毕竟他此刻确实视力未复,无法事事亲力亲为地“照料”。
笛飞声冷哼一声,别开脸,算是默许,但周身散发的“不欢迎”气息依旧浓烈。
云舟见状,也只好暂时压下不快,重新坐下,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既然无法赶走,云舟便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拉近与笛照夜的距离。
午后,他独自出门,回来时,手里竟拿着一串鲜红欲滴、裹着晶莹糖衣的糖葫芦。他走到正在窗边查看地图的笛照夜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递了过去:“阿夜,记得吗?小时候在村里,每次有货郎来,你总盯着糖葫芦看。我给你买了一串,尝尝看,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笛照夜微微一怔,看着眼前那串过于鲜亮、与她周身冷冽气质格格不入的糖葫芦,下意识地便想拒绝:“不必……”
但抬头对上云舟那双充满期待和真诚、仿佛盛满了旧日温暖光阴的眼睛,那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竟一时未能说出口。儿时那些模糊的、被刻意遗忘的碎片,似乎又被这串糖葫芦勾起了些许微光。
她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
在她接过糖葫芦的瞬间,隔壁桌正在运气疗伤的笛飞声,周身的内力波动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虽然他眼睛还看不太清,但耳朵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边的动静,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笛照夜拿着那串糖葫芦,在云舟期待的目光下,迟疑地咬下了一颗。
酸甜的糖衣在口中化开,山楂的果酸紧随其后。
然而,对于早已在笛家堡非人训练和无数次服毒解毒中失去味觉的她而言,这一切的味道都如同嚼蜡。她感受不到丝毫甜味或酸味,只有一种麻木的、机械的咀嚼感。
但她还是慢慢地将那颗山楂吃了下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道:“还好。”
云舟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他知道她并非寻常女子,更知道仅靠一串糖葫芦便让她感动落泪那是痴人说梦。他能看到她接过本身,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趁热打铁,顺势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有意无意地聊了起来:“说起来,小时候真是有趣。村口那棵大槐树,我们常爬上去掏鸟窝,你还为了帮我,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还有夏天在小溪里摸鱼,你总是比我摸得多……”
他絮絮地说着那些遥远的、温暖的细节,试图用往事敲开她冰封的心门。
笛照夜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回应,只是目光落在窗外虚空处,不知在想什么。那些记忆于她,早已褪色模糊,如同别人的故事。
云舟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柔和下来,他看着笛照夜完美的侧脸轮廓,半开玩笑般,带着一丝怀念和羞涩,轻声道:“……那时候不懂事,还总追在你后面嚷嚷,说长大了一定要娶你当媳妇呢……现在想想,真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
“咔哒!”
一声极其清晰的、茶杯被捏碎的脆响猛地从旁边传来!
笛飞声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他脚下的地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虽然他视线模糊,但他精准地“面对”着云舟的方向,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人的戾气!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整个客栈大堂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云舟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惊得瞬间噤声,脸色发白。
李莲花和方多病也立刻看了过来,神色紧张。
笛照夜终于转过头,清冷的眸光看向戾气冲天的笛飞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笛飞声却看也不看其他人,空茫的眼睛死死“锁定”云舟,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传来的索命符: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废话,我撕了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