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空“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听着那带着怒意的脚步声,只觉得胸口那股邪火烧得更加旺盛,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和刺痛。她竟然真的走了?为了云舟,她竟然对他动了杀心,现在更是负气离去?
“好……很好!”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坚实的木桌瞬间四分五裂!他空茫的眼睛狠狠“瞪”向云舟的方向,虽然看不清,但那其中的怨毒和警告几乎要化为实质,“你满意了?!”
云舟被他瞪得浑身发冷,脸色苍白如纸。他直到此刻才隐约明白过来,笛照夜那剧烈的反应,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被说破没有味觉那么简单……更深的原因,似乎指向那个残忍说出事实的男人……而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可悲的导火索。
他看着地上那摊糖葫芦的残骸,又想起笛照夜离去时那冰冷绝望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懊悔、自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莲花看着这一片狼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云舟,又看了看暴躁得如同困兽的笛飞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多病,去结账,赔偿店家损失。”他吩咐道,随即走到笛飞声身边,语气不容拒绝,“阿飞,上楼。你眼睛还需要施针化瘀,别再耽搁了。”
他又对云舟道:“云少侠,也请先回房休息吧。今日之事,暂且都冷静一下。”
笛飞声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还是强压下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怒火,冷哼一声,凭着逐渐清晰的视野和记忆,大步朝着楼上走去。李莲花紧随其后。
方多病赶紧去找掌柜处理烂摊子。
云舟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许久,才颓然地转身离开。
二楼客房。
李莲花为笛飞声施针,银针细密地刺入他头部的穴位,帮助化解最后淤堵的毒瘴,恢复视力。整个过程,笛飞声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李莲花一边捻动银针,一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阿飞,你可知你方才那句话,有多残忍?”
笛飞声抿紧唇,不答。
“她没有味觉,并非天生,乃是后天所致。这于她而言,绝非什么愉快的记忆,甚至可能是极力想要掩盖的伤痕。”李莲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当着外人的面,那般轻易地、甚至带着嘲弄地揭破它,与你亲手撕开她的旧伤疤,有何区别?”
笛飞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他试图辩解,却发现无从辩起。当时他被嫉妒和怒火冲昏了头脑,只想着打击云舟,让她难堪,却从未想过……那对她意味着什么。
“你以为她动怒,是为了云舟?”李莲花叹了口气,一语道破天机,“或许有云舟的因素,但我看,她更多的是因为你。”
“因为我?”笛飞声猛地抬起头,空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不信。
“因为你让她觉得,她对你而言,是可以随意伤害、随意利用来打击他人的物件。而不是……”李莲花话语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而不是一个需要被尊重、被维护的……同伴。”
“同伴”二字,让笛飞声的心猛地一震。
他忽然想起之前她为他挡箭、为他疗伤、为他引路……那些沉默却坚定的维护。
而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李莲花不再多言,收起银针:“好了,再过几个时辰,视力应该就能基本恢复了。你好自为之。”
他留下沉默不语的笛飞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笛飞声独自坐在房中,眼前的光影越来越清晰,桌子的纹理、窗棂的图案逐渐变得分明。然而,他心中那片因误解和伤害而造成的混沌,却似乎更加沉重了。
他“看”向隔壁房间的方向,那里寂静无声。
第一次,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悄然啃噬起这位从来杀伐果断、无所顾忌的金鸳盟盟主的心脏。
而隔壁房间,笛照夜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熙攘的人群,眼神冰冷而空洞。
指尖,那枚淬毒的细针依旧紧紧捏着。
杀意已退,但寒心彻骨。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衬得室内愈发空荡冷清。
笛照夜站在原地,指尖那枚淬毒的细针已被她无声地收回袖中,但心口那股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却愈发清晰。她不是没有受过伤,刀剑加身、毒发钻心之痛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但从未有一种疼痛像此刻这般,难以忍受,却又无处宣泄。
她想起血雨腥风中彼此的依托,想起绝境里他不容分说的维护,甚至想起昨夜他笨拙却固执地为自己上药、守夜……她原以为,即便只是基于利益的合作,即便他性格暴戾乖张,至少也该有几分并肩作战的、冰冷的“平等”。
可方才他那句轻描淡写却残忍至极的话,像一把无情的利刃,彻底击碎了她这点可笑的以为。
原来在他心里,她与笛家堡那些可以被随意丢弃、随意折辱的“物件”并无不同。她的尊严,她的隐秘,她的感受,都可以被他毫不在意地拿来作为打击另一个男人的工具,只为了满足他那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甚至在笛家堡那个真正的魔窟里,那些施加于身的折磨更多是为了“打磨”她成为合格的杀人工具,而非如此刻这般,带着一种轻蔑的、将她视为玩物的羞辱。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倦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望着楼下那些平凡而喧闹的人群,看着那些为生计奔波、却或许拥有简单喜怒哀乐的人们,第一次对自己这充满血腥、算计和冰冷羁绊的身份与生活,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一滴温热而陌生的液体,倔强地凝聚在她眼角,摇摇欲坠。她猛地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部意志力逼迫它倒流回去。
眼泪?那是弱者的标志,是最无用的东西。她笛照夜,不需要。
就在她强行压下所有翻涌情绪,试图重新将自己冰封起来时——
房门被极轻地推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恢复了大半视力的笛飞声,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抹清冷孤绝的背影,依旧挺拔,却无端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和……脆弱。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微微仰头时,那悄然滑过太阳穴、迅速没入鬓角的一抹极淡的水痕,以及她转瞬即逝的、那双清冷眸子边缘泛起的、难以掩饰的猩红。
就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笛飞声的心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