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是流淌的,而是凝固的。它冰冷地泼洒在U-17训练营的屋顶、道路和铁丝网上,将白日的喧嚣与暴戾都冻结成一片死寂的银白。中心球场上,那刺目的血迹已被冲洗干净,只留下深色的水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却固执地不肯散去。
寒川羽雪没有回宿舍。今日的人让她无法安眠。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靠近后山边缘的露天训练场。这里地势稍高,能远远望见沉在墨色中的海平面,海浪拍打悬崖的声音隐隐传来,单调而永恒。
就在这片被月光和涛声统治的寂静里,她看到了他。
越前龙雅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金属灯柱,身影几乎融进浓重的阴影。月光吝啬地只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墨绿色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晃动。他手里拿着一个橘子,指尖灵活地剥开橘皮,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清冽微酸的橘皮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过来。
这气味瞬间击穿了寒川羽雪强行构筑的心防。无数个相似的夜晚,在异国的海边,在简陋的旅店后院,她曾无数次贪婪地呼吸着这独属于他的气息。那是她懵懂情愫的底色,是“龙雅哥哥”的全部象征。
心脏猛地一缩,她几乎想转身就走。但领口那枚冰冷的徽章,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却固执的光,她停下了脚步。
龙雅似乎早就知道她在那儿。他没有抬头,专注地剥着橘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直到将橘皮完全剥下,露出饱满的橘瓣,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在阴影里像两簇幽暗的火焰,精准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领口那点微弱的反光上。
“哟,”他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沙哑,像砂纸轻轻摩擦过神经,“这不是我们了不起的小领队吗?这么晚了,还在巡视领地?”他掰下一瓣橘子,随意地抛进嘴里,汁水在唇齿间迸开,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放大。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塞。
“训练营范围,队员夜间活动并无限制。”她的声音响起,刻意维持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平稳,如同宣读规章条例,甚至带上了一丝白天宣布洗牌战时那种冰冷的领队腔调,“越前龙雅队员。”
“队员?”龙雅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笑声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真是生疏啊,小寒。”他刻意拖长了尾音,那熟悉的昵称从他嘴里吐出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终于完全暴露在月光下。那张俊朗的脸庞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轻佻笑意,琥珀色的猫眼微微眯起,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紧绷的身影。
“白天站在高台上,挺威风的嘛。”他又掰下一瓣橘子,没有吃,只是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橘汁顺着指缝渗出一点晶莹,“宣布洗牌战的时候,声音一点都没抖。看来当上领队,确实不一样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她脸上逡巡,“连哥哥都不叫了?”
“哥哥?”
龙雅捻着橘瓣的手指微微一顿。“太久没见了,总得好好看看我们的小寒妹妹,现在出息成什么样了嘛。”他故意加重了“妹妹”两个字,像在宣告一个不可逾越的界限。“领队徽章,挺闪的。戴着累不累?”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的领口。那目光,那语气,彻底点燃了寒川羽雪心中积压的愤怒和委屈。
“那又如何”她抬手,攥住了自己领口那枚冰冷的徽章,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这个身份是我实力的证明,累与不累,我都会坚持。”
龙雅脸上的笑容,在她攥紧徽章、眼圈泛红的瞬间,终于彻底消失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坚定,琥珀色的眼底深处,那丝一直游荡的复杂暗流骤然汹涌起来。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
但他掩饰得太快。快到寒川羽雪几乎以为那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他移开了目光,而是重新看向手中那瓣被他捻得有些变形的橘子。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近乎生硬的平静:
“路是你自己选的,小寒。戴上了那东西,就得承受它带来的一切,它会让你荣光,也会让你成为枷锁困在这个身份上,你才国一,会在这个身份上停留五年。”
寒川羽雪她看着他刻意疏离的侧脸,看着他手中那瓣象征着过往的橘子。
“五年,太久了,也许会坚持,也许会在几年后放弃。”
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龙雅再次见面。被捡。如果他不被平等院捡到?还要多久他才肯出现!这么久以来,她都希望他会在赛场上,或者观众席上看到他的影子!可是从来没有。
这么久,说不失落是假的,说不想他更是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心里一直有他的一席之地,藏琳并没有占满,虽然觉得很抱歉,只因为龙雅是从小就在她心里了,很难把他赶走。
“哥哥,你这次来,是为了越前龙马吗?世界赛快开始了,你,要带龙马去美国还是留在这里。”
越前龙雅是一阵风,无拘无束,唯有亲情应该会让他停留一瞬吧。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现在嘛,只能看情况而定了。”越前龙雅停顿,调整好语句“听老头子说,你有了男朋友,指责我和龙马不争气。”
“我喜欢他”寒川羽雪笑的很幸福,仿佛那人就在眼前“我爱他,他叫白石藏之介,很优秀,很好。”
越前龙雅垂下眼眸,遮住了那不可言说的情愫“我刚刚去找了小不点,但他很奇怪,好像不认识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龙马他,失忆过。”
“可怜的小不点,还以为他在生我的气”捏下了那瓣橘子“明日,举行的洗牌战,你会将我和小不点放一起吗?”
寒川羽雪转过身,背对着他。月光将她纤细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孤独而倔强。夜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明天的洗牌战,”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海浪的背景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领队的冰冷威严,“我会以领队的身份,确保它公正进行。无论对手是谁。”
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任何道别。说完这句话,她挺直了背脊,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远离他、远离这片冰冷月光和刺鼻橘香的黑暗走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时光碎片上。
越前龙雅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靠着冰冷的灯柱,手中捏着那瓣早已被捻烂、汁液粘稠地沾满指间的橘子。
直到寒川羽雪那挺直却孤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训练场边缘的黑暗里,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
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粘腻的指尖。烂掉的橘子瓣散发出一种过度发酵的、令人不适的甜酸气息。
月光无声地洒落,照亮了他低垂的脸。那张总是挂着轻佻笑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琥珀色的眼底,翻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暗色。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冲撞,最终被他强行按回最深沉的黑暗里。
他抬起手,似乎想将那瓣烂橘子扔掉,动作却在半空中僵住。最终,他只是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沾满粘腻汁液的手指在粗糙的灯柱上狠狠擦了几下,留下几道污浊的痕迹。
海风呜咽着吹过空旷的训练场,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跌落在他脚边。空气里,只剩下海浪永不停歇的拍岸声,和那缕越来越淡、却仿佛已渗入骨髓的、苦涩的橘皮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