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因为发烧吊了一个晚上的消炎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璃月新区的卫生所。碍于自己的住所凝光只能陪着将钟离送到卫生所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卫生所门口一个飒爽的长腿美女骑着张扬的摩托,黑色的高跟鞋稳稳踩着石板路,对着凝光的方向招招手。
“别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凡是可以用摩拉解决的问题就不要找太多麻烦。”凝光无视对方的招呼,侧身坐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摩托的后座上,“而且,你真的要和我算人情账吗,北斗?”
凝光石榴色的眸子在近乎消逝的夕阳中依然折射着绚丽的光华,竟让北斗一时吃瘪。任由凝光一双修长洁白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腰,车也不敢骑得那么风风火火了。
当然这些只算是小插曲罢了。
因为医院里只有达达利亚一个人陪护,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钟离太久。直到钟离捂着发痛的脑袋说自己有点饿了,达达利亚才有些为难地揉了揉鼻子。
“这个,点外卖不行……”坚信外卖不够卫生的达达利亚首先否决了护士的建议。
“可……如果我现在回家做饭,至少有半个小时不在老师身边。”对于钟离的提案达达利亚也不能接受。
最后值班的医生实在看不下去了,让达达利亚点了生鲜超市的外带服务,贡献自己的电煮锅让达达利亚煮了青菜瘦肉粥。结果因为达达利亚煮了太多而且味道太香于是一锅粥师生两人和卫生所值班的医生护士分食,这些都是后话了。
卫生所的护士塞给钟离一只鲸鱼软枕垫手,白胖胖的肚子里还缝了一小捧艾草香料。毛绒材质的触感让钟离忍不住偷偷多rua了两把,险些被归还电煮锅回来的达达利亚发现,误碰的半个橙子转得像个小陀螺。
“老师测体温。”
身后跟着给钟离接热水的护士,她看到那个霞色头发的男生毫不避讳地撇开自己老师的外套,解开对方从喉颈处系好的衬衫纽扣,一路往下直到露出一对狭长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肌理,将甩好的水银温度计塞进对方的腋窝,然后举起手表开始掐时间。
这什么?现在的师生关系都这么开放吗?暂且不说做学生的对老师上下其手肆无忌惮,连当老师的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又刻板又拘谨,竟然默认对方这么做了。
“啊,护士小姐……”
达达利亚全程掐着十分钟,直到钟离取出温度计才来得及插句题外话:
“老师刚才一直盯着门口,是看到什么了?”
“没有。”钟离握着杯子摇摇头,脸上大写的困惑,“刚才我想和护士小姐道谢,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开口她就跑了,脸也红得不正常。”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老师现在的样子……太诱人了?”
钟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下意识伸出还插着针头的手捂住已经不受控制发红的脸,却被达达利亚及时压住了手腕,老老实实把钟离的纽扣系好,只留下最靠近上端的一颗,将衣领整整齐齐压好。
“嗯……老师你这39.4的体温实在不容乐观。”
然后钟离就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达达利亚。
“你……你刚才系扣子的时候是用嘴叼着温度计的吧。”
“我会把温度计洗干净再还回去的,酒精消毒的那种!”
达达利亚一边说着话,人已经跑了出去。只留下钟离一个人呆坐在原地,对自己的表达能力产生了怀疑。
【护士:您可拉倒吧您都不介意人家扒您衣服会介意人家叼着带有您体温的温度计?
钟离:没有,只是单纯觉得不干净的东西不要往嘴里叼。】
钟离长长叹了一口气,脑袋依然是又沉又晕,只可惜卫生所的椅背高度显然不是为他这种一米八以上大高个成年男性设计的,脑袋向后靠只能碰到背后硬邦邦的落地镜,镜子最上面用红色的剪贴纸贴出来的“璃月卫生所”和红十字图标,稍微重一点撞上去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被椅子遮住的右下角时候还有蛛网般碎裂的痕迹,一股子饱经风霜的味道扑面而来。
好困……
左手插着针还在隐隐作痛,钟离只能用右手扶着把手将身体稍微挪动,额头砰一声撞在镜子上,凉冰冰的镜子竟让钟离的额头舒服了不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钟离记得镜子的对面挂着卫生所的电子表,一到整点就会从那个老旧破烂的音响里发出报时声。钟离抬了抬眼皮,尝试过后他很确定目前自己的高度是看不到的。
“达达利亚……你回来了吗?”
钟离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烧到头晕眼花,直到钟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可控地流下眼泪,朦胧地可以看清镜子里自己的脸。
嗯?
钟离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狭长的眉眼眼角飞出一抹诡异的绯红色。他很确定自己从出生开始眼角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化妆这种可能也是可以排除掉的。钟离只见过因为流泪哭红了眼睑的人,可从来没见过把眼角哭红的。
钟离忍不住捏紧袖子去蹭面前的镜子,昏暗的灯光下镜子里的倒影也是灰蒙蒙的,袖子蹭半天也蹭不干净,钟离只能学着视力不佳的学生稍微眯起眼睛。
!
镜中突然出现一张巨大的脸,深赭色的鳞片布满一张驼形的脸,从颊骨生出暗金色的龙须,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有碗口大小,倒映其中正是钟离自己的影子。
钟离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他扭头看向身后,在镜中貌似可以被称为“龙”形的影子在自己身后是不存在实体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和自己相同动作的“人”,却穿了一身截然不同的衣服,眼角飞出两抹擦不掉的绯红色。
这是我。
这种念头几乎是下意识从钟离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无论是镜中的人还是龙,他有一种强烈的意念告诉自己镜中的影子也是钟离。
只是。钟离扶着自己陡然发痛的头,并非是因为发烧导致的眩晕感。
为什么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究竟是哪一段记忆提示自己得出镜中的影就是钟离这样的答案。
“抱歉……有人吗?”
“钟离先生?”
听到达达利亚声音的钟离下意识看向门口的方向,被紧闭的大门只留着上方的一块方方的小玻璃,玻璃外站着卫生所的医生和自己霞色头发的学生,紧蹙眉头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如果门外的是达达利亚,那房间里和自己说话的是谁?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如刺骨的冰冷从钟离的背脊蔓延至四肢,额头却烫的像烙铁。支撑身体的手手腕一软,钟离险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仿佛是一大包泡了水的棉花,挣扎着、膨胀着,不受控制地坠落。
“呃……”
钟离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碰撞到椅子的左侧额头像撞钟的槌,脑腔中一阵沉闷的震动,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被扯动的输液管连带架子一起砸到地上,装着半瓶混有消炎药的生理盐水的玻璃瓶碎成一地亮闪闪的渣滓,一两颗小小的碎屑弹进钟离的睫毛,疼得他眼泪直流。
神明也会流泪吗?
他不记得这句话是谁和他说过的,他甚至不记得是否是“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似乎在他的认知中,行走于时光之间,看遍沧海桑田的神明已经不会动容了,就算会哭,恐怕也如水滴穿石般困难吧。
既然如此,钟离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为什么,自己控制不住地在哭呢。
钟离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镜中与自己一样狼狈的达达利亚的倒影,扎眼的猩红色从右侧额角流下,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因为被殷血浸湿只有左侧的一只勉强可以睁着,牵了牵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看到了啊,我这副狼狈的样子。
镜中的达达利亚伸出手,回过神来钟离才发现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隔着一层玻璃两只手贴合在一起。
钟离看到镜子里的达达利亚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由衷的笑容,眼睛却依旧是深幽得像一团海中的漩涡。
钟离先生,不,摩拉克斯。
为什么你要在我这副模样的时候,流下眼泪呢?
……
“钟离老师!!”
墙上的时钟发出突兀的响声,原本紧闭的大门被门外的人一脚踢开。钟离趴伏在地的身影如信号般瞬间触发了达达利亚的反应,身后被巨响惊扰的护士揉了揉酸痛的眼,之前温和开朗的霞发青年两手稳稳地抱起自己昏迷的老师,与其注视的瞬间青年狠戾的眼神吓得护士打了个寒颤。
“可以给老师安排间病房吗,他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护士的头点得像个捣蒜泥的木槌似的,现在的她也只敢顾着自己向前走,身后突然沉默的青年自身形成了一股低气压,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生气。
钟离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千百年前繁荣的璃月港,一条驼首蛇身的龙琥珀一般的眸子,以及行走在璃月的大地上,蓦然回首与龙对视的异国青年,长着一双漂亮的、饱和度极高的蓝眼睛,眼睛弯起来温顺又乖巧,薄唇一抿却有些坏坏的。
“达达利亚?”
钟离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虽然病房的窗帘被达达利亚好好地拉了起来,却总有一两丝晨风吹开窗帘的缝隙,斜入一两丝阳光,落在达达利亚毛茸茸的头发上。
达达利亚,趴在自己的病床前睡了一个晚上。
钟离张了张嘴,嗓子里干得近乎燃烧起来,嘴唇也牵扯得有些痛。扎针的右手被达达利亚以一种看起来很影响睡眠质量的姿势交叠压着,反倒是钟离自己并不觉得被达达利亚控制的右手有哪里不舒服。至于前一天晚上输液的左手,此时手背上突兀地肿了一块青,指缝里还能感觉到残留的玻璃渣,稍微动一动就有点痛。
“……唔”
达达利亚的身体动了动,钟离原本尝试移动的右手也硬生生停了下来。他看着达达利亚堪堪睁开的眼睛,忍不住伸出左手抚摸着达达利亚右眼的眼角。
“不是紫色的……”
“嗯?什么不是紫色的?”
达达利亚的反问让钟离也是头脑一片发白。认识了这么久达达利亚独特的蓝眼睛都烙在他的脑海里了,为什么自己会认为它会是紫色的?
“我……我不知道,昨天晚上在镜子里……”
钟离越是回忆,越是细思恐极。明明是隔着厚玻璃的镜子,镜中倒影的手却与自己伸出的手扣紧了手指,嗓子里呛了血的青年突然发出诡异的“咯咯”笑声,睁开那只被血污糊弄的右眼。
“阿贾克斯……为什么你的眼睛会是紫色的?”
“老师你是说,昨晚在镜子里看到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人,叫阿贾克斯?”
达达利亚说话的时候打了个老打的哈欠,似乎在很努力地捋顺钟离话中的意思,
“不知道啊,我老家的族谱里可没写这么个名字。若定要给老师昨晚的经历找个解释,我倒是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深夜照镜子可能会倒映人的前世或者执念之类……甚至还会有镇压在璃月的恶鬼,难以压制怨念出来吓人。”
“……我说了,世界上是没有神鬼的。”这算什么解释……
钟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老实说经历了昨晚的事情连他自己都快不敢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了。
“OK,好的。”达达利亚抬起双手,“那按照老师的说法,昨晚看自己的倒影却看到了神似我的模样,这该做何解释?”
“莫非……老师自己也觉得我们两个很有夫妻相?”
达达利亚随即将双手合十在眼前,只睁着一只右眼悄悄看向钟离。
“老师我开玩笑的,对不起。”
钟离没有说话,最终紧绷的神情如同泄气一般,他叹了口气。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只怕我昨晚要在地板上睡一宿了。”
达达利亚突然睁大了双眼,合十的手都放不下了。他注视着钟离看向自己、澄澈平和的琥珀色眸子,脸上不可自控地攀上两抹红晕。
“没……没有,哎呀你是我的老师嘛,又是我的……”
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诡异的沉默,护士推开病房门看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要不,我晚一点再来量体温?”
“没有,对不起!不好意思!”
达达利亚突然捂着脸冲出了病房,只留下依然躺在病床上的钟离微笑着看向她,褪去病态的红他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嗯,36.4。”
量了体温的护士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您还真是位有福气的老师,您的学生一个晚上都没休息一直在照顾您。”
钟离扣扣子的手停顿须臾,只是轻轻笑了。
“只不过。”护士远远地看向站在走廊拐角,正对着洗手池狠狠冲脸的达达利亚,嘴里小声嘀咕着,“他的眼神也太凶了,看起来哪里像是个学生啊……”
那个眼神,分明就是一头吃人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