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白糖!”武崧扶住白糖松弛的双肩,使劲地拍打着他发黑的脊背。
很可惜,白糖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咬住干枯的嘴唇,直到发紫。右爪里还死死攥住正义铃,耸立的毛里,几根血管如春笋般蠢蠢欲动。
“白糖!白糖!你醒醒!你醒醒啊!”武崧失声痛哭。他拼命地摇晃着白糖的肩头,任凭额头被雨水和泪水打湿。
白糖的倒下,对武崧来说,绝对是晴天霹雳!
“白糖!”大飞和小青安置好暴乱的猫群后,不顾泥泞,一把跪在白糖身边,失神地望着白糖禁闭的双眼。
好在,身边有略懂医术的老爷子,俯身把脉后说道:“不,这孩子还活着,脉搏还跳动着。”
“不过,看他这个样子。我感觉……凶多吉少啊……”
雨势合时。冰凌般的细针垂下,被起势的南风吹进心扉里,刺痛着武崧他们。抬起僵硬的脖颈,东方远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这是黑夜逝去、光明驾临的标志。
黑夜的结束,似乎也宣告着起义军的结束。到了白天,只要宗宫的支援军赶来,他们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然后就是——瓮中捉鳖 。
于是,这场冠名为“讨伐宗宫罪行”的起义和反抗,会在族长的压迫示威下,被史官改写为一场觊觎权力和地位的叛乱、然后被英勇镇压的传记。
风无忌已经逐步撤退。面对完全体的阴霾山谷十二殇,他不可能是对手。所以,佯攻几次后,风无忌就拉开和暖日的距离,和星罗班汇合。
当看到倚在武崧怀里沉睡的白糖时,风无忌的心,凉了半截。
武铭这边的战斗也结束了。在混沌和韵力混合力量的加持下,纵使武铭体术再高、经验再丰富,也终究败于混沌的脚下。
于是,武铭、风无忌、星罗班和他们身后的猫民,已经节节败退了……
占有的领土被迫放弃、同胞的尸体不得已抛弃、鲜血染红的土地被敌猫狠狠蹂躏在脚下……
伤、老、残……
宗宫的士兵,向他们亮起长矛和砍刀,在进攻的擂鼓声敲响后,霍霍举起,发起冲锋……
鲜血,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是的,只要举着刀,对着眼前的猫——无论是谁,是百姓、是战友,使劲挥下,然后便可以享受到腥甜的鲜血涌入鼻腔、被吸入肺部的快感。
“爸!”“扑哧……”
是锃亮的银刀,宣誓着生命的终结和流逝。
只见士兵们嬉笑着,像玩弄牲畜般对待腰下的百姓。当刀刃割过喉骨的时候,他们还停顿一番,让痛感贯彻受刑者的全身。
武崧怀抱着白糖,边打边撤退。他哨棒疯狂地喷射出火焰,仿佛不顾周围的一切,疯狂地射击、疯狂地射击……
如同那绚烂的焰火,表演着华丽的节目,却诉说着最悲痛的消息。
白糖!白糖!
所有来自武崧的攻击,都只不过是皮痒痒般,弹在坚不可摧的铁盾上。
可再愤怒的烟火,也救不回就木之猫啊……
所以,白糖的生命,已经如同风中之残烛般,只待一根稻草压迫。
而这边,几簇士兵用猫民的鲜血撕开一道裂口,举着冷血的刀枪,杀向星罗班!
“俺们来!”小青的长袖拖住两个,大飞震震爪,和面前两个士兵缠斗在一起。
冷不防,背后火光乍现,打宗韵力的光直直命中大飞的后背!
“大飞!”
待烟尘散去,只见大飞跪在地上,黝黑的背部剧烈地颤抖着。他痛苦地哀号一声,便沉闷地倒了下去……
落箭,如雨!
不知何时,风无忌的左脚脚腕处中了一箭。可以说,依仗腿部秘法的京剧猫失去了一只脚,就相当于半个残废了。风无忌趁着喘气的时候低头看一眼,箭头深入骨髓,差点贯穿整个肌肉,伤势严重。
要是再敢动用这只脚,后果自负……
这边,正当武崧疲于对付弓箭手的弩箭时,不知何时,士兵已经蹿到他面前!
然后,便是一刀,狠狠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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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白糖是被惊醒的。
呼呼……呼呼……这……是梦吗?
仿佛,刚刚做了一个梦,如此逼真,如此逼真……
如此真实的触感……是冰冷的雨水、炽热的鲜血、恶毒的目光和绝望的吼叫……
“不对!武崧他们还……”
白糖望向四周。仅仅只是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了鲜血淋漓,没有了刀枪交锋。夺明塔伟岸的躯体轰然谢幕,仿佛在空间坍缩中落于维度的饱腹之食。
世界即为献祭品。流转的空间和时间里,梦的触感模模糊糊,而又真真切切。
浑然一白。是的,白糖所站的地方,只有白。白的通透,白的刺眼,白的渗猫。
低低的浅水没过肉垫,细细滋润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犹如一面镜湖,让白糖悬浮在半空之上。
白糖看着这周围的一切,熟悉的感觉触及心头:
“这……这不是……我在步宗的时候,做的梦吗?!”
是的。这里,正是白糖在步宗时,苏醒前做梦的地方。当时他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与那陌生的声音争执一番,最后是被堪比惊涛骇浪的大水泼醒的。
所以,这是要重蹈覆辙?
白糖警惕地望向四周。四周并没有任何变化,唯一能回应他的,便是脚下水面上的倒影,被阵阵涟漪扭曲。
白糖刚想喊话,那熟悉的声音出现了:“是白糖啊……没想到,你又来了。”
“当然!本天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你为什么不现身,装作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声音笑了笑,说:“你能这么乐观,也算是个好结果吧。只可惜,你的朋友们……”
“又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吧?”白糖轻嗤,“这招对我白糖来说,没用!你看看武崧他们,我们多么团结!怎么会抛弃自己的同伴!”
那声音还是笑了笑。
“你可能还没有理解,我说的‘同伴’是指什么吧?”那声音带着一股嘲弄的意味。他随后自言自语一番,嘴里嘀咕着莫名其妙的话。
白糖很讨厌这种不顾别猫、自己却在那装神弄鬼的样子。他不满地喊道:“喂!大叔,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白糖,打断别猫的思考,可是很不礼貌的。”声音顿时冷酷了不少。
“可是,把别猫晾在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也是不礼貌的!”白糖争执道。
“哈哈。有个性!不愧是念珠使者。不过,外面那老家伙,应该还没告诉你,这念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
“什么叫还没告诉?这种子,不就是,修的念珠嘛!”
那声音又笑了笑。自从和他搭话以来,白糖就听着他一直在笑。白糖直接一吐为快:“大叔,你怎么这么爱笑啊?我有那么好笑吗?”
“算是吧。不过,那老家伙竟然还向你隐瞒着念珠的真相啊?虽然你是小猫,不过以现在的心智,接受真相后也未尝不可。”
那声音又开始自言自语,说着谜语猫般的话,让猫捉摸不透。
说到念珠,白糖立马来了兴趣:“大叔大叔!既然你口中的那个老家伙没说,那,你和我讲讲呗。这种子——啊不对是念珠,是不是修的念珠啊?”
“这是你们念珠使者的事,我可不掺活。”那声音还倔起来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白糖,你觉得,假如对付那只异猫,你有几成把握?”
“打……那只异猫?!就连风无忌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怎么可能,打的过他诶!”白糖一脸吃惊。
这是什么问题啊?!
“不过,你到底谁啊?神神兮兮的,上次出现你都没告诉你的姓名,这次总得说说吧。”
“不重要。反正,你以后会知道的。”很轻浮的一句话。
看来,这声音的主猫还有点装清高哈……
白糖摸摸耳朵,有点不耐烦:“诶诶大叔,我们现在要干什么?你把我叫到这里,不会就是问这个的吧?”
“那,你觉得,我找你是来干什么的呢?”那声音揶揄道。
“干……额……”白糖一下就被问住了。
啊咧……这大叔要干什么啊……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假如说,我说我可以让你体验一番,至纯韵力的力量,或者说,暴打那异猫的感觉。你应该,不介意吧?”
那声音莫名激动起来,甚至有点……邪恶狡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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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出的银刀,在掠过一抹乌黑的影障后,一声轻微的震颤声后,突然像南迁时中箭的大雁,呜鸣着摔落入地。
武崧清晰地看见,是一把漆黑无比的巨爪,死死攥住眼前的飞箭,发力,将它捏成碎屑!
然后,几簇斜射的箭雨,都被一团诡异的瘴气挡下,软绵绵地弹回去。
浓雾骤起。
黑色的……是混沌!
小青趁着众猫还未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先用水袖,吃力地把重伤的大飞抬到安全地带。同时,武铭搀扶着半瘫的风无忌,不顾背后喷血的创痕,先把风无忌这家伙救回来!
武崧怀里,白糖紧闭的双眼,稍稍舒展开来。
待浓雾褪去。一副漆黑而又高大的身躯缓缓现身。暖日环视四周,把目光落到白糖身上——甚至说,她从一开始就只凝视着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武崧知道,她的目标是白糖。他向后退,拉开距离。
不过,暖日的举动,让武铭甚是不解。白糖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个杀戮机器停下来呢?
“给我。”暖日冰冷地说道。
“……”武崧还想挣扎。结果,地上突然冒出一团混沌,一拳命中武崧的腹部,让他迫不得已松开了爪。
就这样,白糖从武崧怀里滑落,半躺在地上,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一样。
混沌化形的爪托起白糖的身躯。双爪垂下,胸膛不再起伏。也许,他可能已经睡着了呢……
暖日将爪伸向白糖胸口,缓缓靠近那颗通红、闪着韵光的念珠。随着混沌的侵扰,念珠的光泽被淹没,肆意地挥洒出浑浊的气体。
“黯大人是要这小猫活命的。不过,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黯大人如此上心?”
暖日自言自语。眼前的小白猫,没有任何特点。瘦弱、枯黄、矮小,没有任何一项能吸引她兴趣的特质。
黯大人想要的,难道就是这颗念珠?
忽然,暖日的胳膊上传来一阵酸痛!是一只猫爪,猛地握住她的小臂,阻止她继续深入。
暖日很惊讶,握住她胳膊的,竟然是生命日薄西山的白糖!
而此时,白糖的金瞳睁大,直视着暖日微微发愣的面部。他眼神锐利,再无将死之气,而是一种藐视万物的自信!
“是什么让你以为,黯大人只看中这颗念珠呢?”
金色的闪电劈过,龙鳞乍现,金色的韵力汇聚在白糖掌间。只见白糖轻声念着口诀,小小的一条奔龙,瞬间在暖日面前,轰出雷鸣般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