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试镜

胡毅的脸色不太好看，从刚才在外间王一宝和他领了同一个角色的试镜本时，他就总在用余光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身边这个让他莫名有种陌生感的家伙。

　　他对这个总是端着架子一脸装逼的家伙实在是没有好感。

　　几年前胜过王一宝抢走了去海外培训组合出道的机会也就罢了，凭着一张脸受人青眼现在不也还是没红吗？可现在公司居然给他和自己安排了同一部剧的试镜！胡毅算是小有实力的艺人了，不论是演唱还是演技都已经打下基础，现在的人气和地位都是靠着一点一滴的努力才积累下来的。可王一宝，只凭着天生的外貌就能走的比他轻松那么多，虽然两个人现在的地位差距已经逐渐拉开，可是每每想起那些自己苦心磨砺演技和唱腔王一宝却轻轻松松只要沉默就能获得出镜率的日子，他就说不出的不服气。

　　对王一宝的敌意也正基于此。胡毅虽然高傲，可也不是对谁都摆着一张臭脸的。在霄音娱乐，也就王一宝总能获得杨雍的青睐，就算他当时还不是霄音的艺人。每看着对方强势却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胡毅就忍不住想揍他。

　　这次公司安排王一宝和他一起来试镜本来就让他有些不快，居然还有个高仿的罗驿，他更想动手了怎么办？现在王一宝居然还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角色，这是在挑衅他？

　　他捏着纸页自己气的牙痒痒，王一宝却丝毫不在意似的，在外间就一直闷头背他的台词，那专注的神情看上去比自己还要认真一些，胡毅心不在焉地走了会儿神，不知道哪来的不服气霎时便涌上心头。他得让这小子看看自己的实力。

　　推门进试镜室的瞬间，他敏锐地发觉到王一宝周身的气质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可是屋里在座的都是圈内的老牌导演，众目睽睽之下，胡毅不敢东张西望，只能更加紧张地去回忆那些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

　　他视力不错，注意到评审席那边的两个评审都扭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虽然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图，可还是微微侧身给对方亮出一个一个最完美的角度。

　　“像！真像！”

　　“确实像，举手投足的，就是那股味道啊……”

　　他站的离评审席近，隐隐约约的便听到那边传来类似的讨论，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轮到他的时候，胡毅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紧张，战战兢兢地站到了评审台前。

　　留着短短的白胡子的罗一科视线从门边收了回来，淡淡地落在他身上，翻动了一下手上的简历，有那么意外：“已经拍过几部剧了？《彩云之南》……这部戏当初收视率不错啊。你要试什么角色？”

　　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如此重量级的导演，呼啸嗓音干涩：“是……旌阳。”

　　旌阳。

　　《宋慈义》内一个戏份不轻不重的悲情人物，虽然出镜率不能算很高，却连贯了一整部剧，和男女主演也有对手戏，更重要的是，这个角色虽然悲情，设定却十分讨巧。

　　旌阳这个人出场的时候，陈桥兵变已经发生。身为后周世宗柴荣的门人，他为了躲避赵匡胤后续的绞杀，不得不远走他乡。因为受过柴荣诸多恩惠，他对自己的主上心中有着亦父亦友的情感，苟活下来之后，自然就下定决心要替柴荣守护后周。但当时柴荣的儿子继位只有七岁，不得已他背井离乡，苦心学艺，再出场的时候，已经成为在民间享有盛誉的学士，赵匡胤听闻了他才学过人，便请人去招募他来做官。

　　旌阳以为自己有了杀死赵匡胤的机会，半推半就的来了，且很得赵匡胤的信任。第一次要杀死赵匡胤的时候，他在幕幛后听到赵匡胤和近臣说起要宽减徭役的政策，以便农民修养声息，发展生产。天下将会有无数贫苦百姓得到生活富足的消息时，他默默收起了刀。第二次要杀死赵匡胤的时候，他在房顶偷听到赵匡胤和心腹商量土地是立国之本，凡新垦土地一律不征税，凡是垦荒成绩突出的州县官吏给予奖励，管辖区内田畴荒芜面积超过一定亩数的，要给予处罚。赵匡胤刚当家仅仅两年，就下令在黄河沿岸修堤筑坝，并大量种树，以做防洪时用。第三次他下定决心要杀死赵匡胤，却在私下见面的时候，亲口听到赵匡胤和他告别，说自己要亲征南唐。看着对方明知道战场的危机四伏却为了鼓动军心明知山有虎地以身犯险，旌阳最后一次收起了自己的匕首。并在赵匡胤亲征之前，为他写下三个锦囊，和他依依惜别。

　　赵匡胤走后，他摆下香案，为柴荣扣下九百九十九个响头，然后用那柄一直没能开刃的匕首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赵匡胤却因为他的三个锦囊得以三次化险为夷，原本想班师回朝后就对旌阳大加封赏，没料到得到的却是他已经死了的消息，旌阳的来历被人挖出后，赵匡胤大受打击，为此许多年不曾展颜。

　　这样一个很明显从侧面烘托皇帝丰功伟绩的小人物在改编剧中还和孝明皇后搭上了关系，在改编剧中，他幼时曾和孝明皇后做过玩伴，并在心中一直孺慕对方。只可惜身为一个普通的幕僚，他注定和这样的大家女子没有未来，孝明皇后嫁给了赵匡胤，而他则在柴荣死后成了一条丧家之犬。回到长安后，他对孝明皇后心中尚留情絮，却一直不点破自己的身份，而是默默在身后好几次身历险境为孝明皇后应对贵妃的阴谋。

　　这样一个连贯后宫情节和前朝情节的大备胎，简直生来就是为赚足眼泪的。更何况原著中还一笔带过这位悲情人物“清俊飘逸，不似人间”。这样的一个角色，如果演的足够好，收获的话题绝对可以和男女主角不分高下。但想要演绎的好，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些来试镜会的人潮，几乎近半都是为这个角色来的，倒面前为止却没有一个合乎导演心意的。

　　胡毅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开始照着试镜册上旌阳的戏份表演了。

　　试镜要求里节选的是旌阳名动天下后，赵匡胤派人来请他去开封做官，他欲拒还迎地答应下来的一幕。这场戏对胡毅来说并不困难，和他有过合作的导演都夸奖他台词功底深厚。而有过演艺经验的人都知道，比起只靠着眼睛和五官微妙的不同演内心戏，台词这种能用抑扬顿挫来表达情感的存在简直就是一大杀器。天都在帮他。

　　胡毅冷着脸，挥了下自己右臂，孤傲地背起手：“你走吧！”

　　罗一科眉目微动，在听到了对方咬的又轻又软的尾音时，有那么点诧异的开始打量胡毅。这样一句台词里能带上错综纠结的恨和期待，对方的演技不敢说，台词功底却着实可以称得上精准。

　　他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专注了起来。

　　胡毅仿佛听到对方说了些什么，身形一僵，缓缓扭头给了来人一个暗藏玄机的眼神：“圣上果真这么说？”

　　片刻后，他嘴角牵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冷笑：“如此心系百姓……好极，那我就陪你走这一趟。”

　　他说罢，眼神变得阴郁起来，和话语里的期待大相径庭，好像正在设想该如何将赵匡胤千刀万剐一般。短短三句话，将人物错综复杂的纠结情感和对赵匡胤的恨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罗一科点点头，眼中有着欣赏：“你不错，叫胡毅是吗？留定，先到那边去休息一下，等会儿这一组试镜完毕，你单独给我排一场。”今天忙碌了整整一天，能像胡毅这样让他眼前一亮的着实不多。他虽然要求严格，却也不是死脑筋，找不到演员就没法开机，不可能全剧组就为了这一个角色的待定跟着坐冷板凳。必要的时候，退一步这种选择，导演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做。

　　“下一个。王一宝！”他翻了一页纸，没去看胡毅难掩激动的表情，目光落在演员的简历上，微微点头，这个艺人五官长得很不错。

　　王一宝微微一笑，轻盈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着台前走去。他的目光直视向罗一科，表情似笑非笑，眼中像含着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罗一科下意识地扫了他一眼，神情顿时就严肃了起来，原本微躬的脊梁也渐渐挺直了，居然是他！

　　对比了一下照片上除了五官出色没什么特殊的人，再看看眼前这个，罗一科瞠目结舌，照片居然还能失真到这种程度吗？

　　下一刻，立马就意识到了一些不对。王一宝上场之后，没有对他介绍自己要试什么镜，而是自顾自转向墙壁，用背影来对着他们。

　　罗一科愕然地想要出声询问，还没来得及开口，肩膀便被身边的郑尹健倏地按住了。

　　“……怎么？”罗一科不明所以地看向对方，却惊讶地发现郑尹健脸上是整场试镜会下来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喜悦。

　　“你还没发现吗？”郑尹健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惊扰到前方和他们相隔不远的颀长青年，拳头握得死死的，“他入戏了。”

　　“入戏？”

　　罗一科张了张嘴，茫然的视线转回台前，落在了王一宝的背影上。郑尹健的一句话就像点燃了引线，他脑袋里哄的一声炸开了。

　　可不是吗！

　　那走动间世外高人般的闲适，浑身凝而不发的傲慢，以及刚才扫过来那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神。

　　那历经世间艰辛，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靠着胸口涌动的血海深仇活下来的旌阳。他的“清俊飘逸，不似人间”从何而来？只因为世界上除了报仇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存在，他本就该是像这个样子，看似目空一切，实则生无可恋。

　　罗一科从王一宝的背影中找不出一丝为人的活气儿，安静的像具会走动的死尸。

　　他捏紧了拳头，掌心里全是汗水。

　　如果这真的是演出来的效果。

　　那么他的收官之作，也许不会像之前担心的那样，落下一记败笔了。

　　下一秒，那个仿佛立于云端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微微一颤，转了过来。

　　罗一科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对上王一宝人偶般空茫的瞳孔，只觉得自己后颈的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