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脚踩着高跟鞋，从走廊那头过来时，“嗒、嗒、嗒”的声响就先一步钻进了教室。那声音不疾不徐，像秒针在表盘上稳稳挪动，每一下都敲在课间残留的喧闹尾巴上，让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同学渐渐收了声。
她推门进来时，阳光正斜斜地打在讲台上，给她身后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更清晰的脆响，带着点金属般的质感，从教室前门一路响到讲台边，像在白纸上画下一串利落的惊叹号。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班，鞋跟在讲台边缘轻轻一顿，“嗒”的一声，像按下了暂停键，教室里彻底静了下来。
“翻开课本第三十八页。”她的声音清润，和高跟鞋的节奏莫名合拍。转身写板书时，鞋跟偶尔在地面上蹭出半道轻响，像乐句里的装饰音。阳光透过她微卷的发梢，在黑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与高跟鞋偶尔的轻响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白天低头翻书时，听见那“嗒嗒”声慢慢向自己这边靠近。他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却听见鞋声在他前排桌旁停住，接着是老师温和的声音：“这个单词的重音标错了哦。”等那清脆的节奏渐渐走远，他悄悄抬眼，看见老师正站在窗边，高跟鞋尖轻轻点着地面，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发梢被风掀起一小缕，像落在五线谱上的音符。
窗外的梧桐树影渐渐晕开，像被泼了墨的宣纸，轮廓一点点糊成模糊的团块。白天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坠入温水的棉絮，慢悠悠往下坠——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在课堂上睡了过去。
可这睡眠带着股诡异的滞重。他明明清醒得很，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沉闷的心跳，能感觉到后颈贴着衣领的微汗，却怎么也动不了。四肢像灌了铅，眼皮重得像粘了胶，连转动眼珠都费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按着他的胸口，将他死死钉在座位上。这感觉太熟悉了，是老人们说的“鬼压床”，清醒地困在混沌里，比全然的黑暗更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耳边炸开了成片的哭喊。不是教室里的动静，那声音隔着层厚厚的水膜传来，却带着穿透骨髓的绝望——是濒死的哀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血与泪，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那痛苦太真切了，真切得让他浑身发冷，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却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
眼前的黑暗里，慢慢浮起一片晃动的光影。像台接触不良的老式黑白电视，画面在持续的雪花点里忽明忽暗，边缘还带着扭曲的波纹。光影中，无数人影在拼命奔逃，他们的轮廓模糊不清，像被揉皱的纸人，可奔跑的姿态里全是极致的恐惧——手臂徒劳地挥舞，身体踉跄着跌撞，有人被绊倒，后面的人甚至来不及回头，只顾着疯了似的往前冲。
“救命！”
“别追了！”
“妈——！”
惊恐的尖叫与绝望的呐喊绞在一起，刺破了画面的嘈杂。更诡异的是，尽管人影模糊得像团雾，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清晰得可怕——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嘴唇扭曲着，脸上的肌肉绷得像要裂开，那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绝望，没有半分虚假。白天甚至能看清其中一个女人眼角滚落的泪珠，能看见一个孩子死死咬着嘴唇的血痕，那股灭顶的恐惧顺着光影漫过来，让他也跟着心口发紧，几乎喘不上气。
突然，一只爪子猛地撕开了画面。那爪子泛着森冷的白光，指甲像淬了冰的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对着跑在最前面的人影狠狠挥了下去。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炸响在耳边，尖锐得像玻璃划过金属，刺得他耳膜生疼。
下一秒，画面被猩红浸透了。墙壁上、天花板上、地毯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点，汇成蜿蜒的溪流，在黑白光影里显得格外刺眼。一头怪物伏在倒下去的人影身上，它的轮廓狰狞可怖，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看得见不断蠕动的阴影和滴落的涎水，像一头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正疯狂地撕咬着猎物。
“咔嚓……咔嚓……”
刺耳的咀嚼声钻进耳朵，混合着骨头被生生咬碎的脆响，一下下敲在神经上。那声音太清晰了，能想象出牙齿碾过骨骼的力道，能感觉到碎骨渣嵌进血肉的触感——这得是何等恐怖的咬合力，才能将坚硬的骨头嚼得像饼干？
光是听着这声音，就足够让人脊背发凉。再配上眼前这幅血污狼藉、如同炼狱的景象，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再也压不住，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白天拼命想闭上眼，想挣脱这无形的束缚，可身体像被钉死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任由那绝望与恐惧将自己彻底淹没。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透了校服领口。白天的眼球在眼皮下疯狂转动，却连一丝睫毛的颤动都做不到——那无形的压力像灌了铅的铁砧，死死压在他的胸腔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嗬……嗬……”
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他想嘶吼，想挣扎，可声带像被无形的线勒紧，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前的血腥画面还在继续，那团蠕动的黑影突然抬起头，模糊的轮廓里裂开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涎水混合着暗红的血珠滴落，在地面砸出“啪嗒”的闷响。
更恐怖的是，它似乎“看”向了这里。
尽管画面依旧模糊，白天却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穿透了光影，直直钉在自己的意识上。那不是人类的眼神，没有丝毫情绪，只有原始的、赤裸裸的掠食欲，像毒蛇盯上了猎物，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感。
“咔嚓——嘎嘣！”
骨头碎裂的脆响陡然放大，像是直接在颅腔里炸开。画面中，那怪物竟抓起一截断裂的臂骨，像啃甘蔗似的嚼得津津有味，碎骨渣混着肉末从嘴角簌簌掉落。
白天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直冲天灵盖。他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味，带着铁锈和腐臭，呛得他几乎窒息。那些奔逃的人影还在减少，有的被怪物的利爪撕碎，有的互相推搡着跌入血泊，绝望的哭喊渐渐变成微弱的呜咽，最后归于死寂。
突然，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的电视机。黑白雪花点疯狂闪烁，猩红的血影和狰狞的怪物轮廓在乱码中扭曲、拉长，化作一张张痛苦挣扎的人脸，对着他无声地嘶吼。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意识深处炸开。白天感觉那只按在胸口的无形巨手骤然收紧，心脏像是要被捏爆，眼前的画面瞬间崩塌，无数血色碎片朝着他的意识猛冲过来——
“呃啊！”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手指终于能动了。指尖狠狠抠进掌心，刺痛感像电流般窜遍全身。眼前的黑白光影和血腥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英语老师放大的脸，和讲台上散落的粉笔头。
“白天？你没事吧？”老师的声音带着关切，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后背的校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窗外的梧桐树影清晰依旧，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课桌上，映出细小的尘埃。可那噬骨的寒意和血腥的幻听，却还残留在感官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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