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终始之铭（18）

花火大会结束的第五天，时之政府通知正式确认，在逃的A076本丸暗堕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已于花火大会期间碎刀，其随身携带的时空转换器随之失踪，时之政府正在全力搜寻。

作为近侍，星彦正立于幸村身侧，那黑色的文字也同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沉默地凝视着屏幕，目光幽深，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官方词藻，看到小巷尽头那个决绝消散的身影。

天守阁里静得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幸村亦无言，屏幕上规整的黑色字体，在他眼中却仿佛浸染着不详的暗红。

“他……碎刀时……”

沉默良久后，幸村终于开口了。

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话语悬在半空，后续的音节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再也无法成句。

所幸星彦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微微垂下眼帘，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亮了他的侧脸，却化不开他眼底的晦暗。

“啊，他是带着笑容离开的……”

因为他做到了。

在死亡到临前，他成功将那充满鲜血与绝望的使命传递给了被选中的‘自己’，对于他而言，目标已经达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了。

因为他知道……被他寄予希望的“真田星彦”会成功改变过去，创造出属于大家的光明未来。

星彦的一句话告诉了幸村很多事情，他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离开，偏头看向自己身边样貌只有人类孩童十岁的小少年，目光中的担忧与心疼几乎要弥漫出来。

星彦眼睫微动，有些不敢与他对视，他微微侧过头，紫色的发丝遮掩住他的眼睛，让幸村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我的修行大概在两周后开启。”他突然开口说出这句话，“到时候，我想申请修行……”

在拿到时空转换器的第二天，他就跟本灵联系，告诉本灵，他想要进行修行，新实装刀剑付丧神若是要开启修行，其本灵就要先进行修行，成功后，时之政府就可以开启分灵的修行。

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的本灵，欣然答应，当天下午就向时之政府递交了修行申请。

幸村当然知道修行是什么意思，本丸并非没有修行回来的刀剑付丧神，简单的来说，修行就是刀剑男士回到对于他们而言重要的一段历史中，与过去的主人接触，进行‘深造’，回来后会变得更强，甚至还有可能解开心结什么的。

修行回来的刀剑付丧神就是极化刀，他们的服装，各项基础数值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

但是知道星彦心中执念的幸村，可不会觉得星彦是为了变得更强才选择去极化的，这所谓的“修行”，不过是一个幌子。

他是为了……

以修行之名，利用时空转换器回到过去……完成自己的执念。

“……我阻止不了你吧。”幸村苦笑了一声，“无论我拒绝也好，同意也罢，你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对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拂过寂静的庭院，那不是质问，而是早已洞悉一切的陈述。

星彦的身体骤然僵硬，他紧抿着唇，所有的辩解与托辞在幸村这双看透一切的眼眸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重若千钧。

于是在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紫色眼睛注视下，他缓缓屈膝，庄重地跪在了幸村面前。

“抱歉，主公。”

这一句话告诉了幸村他的答案。

幸村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年，他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水，又缓缓沉入深渊。

他太了解这个孩子了，那份执念早已超越了生死。

星彦没等幸村说话，而是接着那句继续说下去，“您之前告诉过我，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可以有不同的选择，我确实是有所动摇，只是……”

“主公，我早已死去，我的人生在十七岁的那场处刑中就已经结束。”

他抬眸看着幸村，那双紫色的眼眸中不再有犹豫和躲闪，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是为了改变过去，才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与屈辱成为刀剑付丧神的，重新睁开眼睛于我而言，并不是获得了一条新的生命，而是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去纠正那些错误的机会。”

星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锲子，钉入了幸村的心脏。

“如果我现在停在了这里，放弃了那些执念的话，那就代表着我连作为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的存在也一并否定了，那么我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因为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本就是为了改变那些过去而存在的，我一旦放弃，那么其他的‘我’呢？一直对我抱有希望，对我满怀期待的其他的‘我’呢？”

“我很幸运，能够遇到您，但是我只是一个分灵，我无法代替其余的‘我’而做出决定，很抱歉，主公，我知道这很任性，我也不会奢求您的原谅，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所以，请您准许我修行。”

他深深叩首，额头轻触地面，维持着这个绝对服从又无比倔强的姿态，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幸村站在原地，俯视着跪伏在地的星彦。

少年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雨点，砸在他的心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不是在任性，他是在履行他作为“刀剑付丧神真田星彦”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的、注定要走向绝路的使命。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沉重感。

幸村没有立刻让他起来，也没有愤怒地斥责。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星彦微微颤抖的脊背上，神色复杂。

他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梦里星彦所经历的一切。

色彩尽失的世界，挚友在眼前的死亡，爱人在怀中逝去，最终自身在处刑场上死去的痛苦。

那不是故事，那是眼前这个孩子真切经历过的地狱。

而他，作为他未来的舅舅的他，却想将他禁锢在这看似温暖、实则对他而言如同镜花水月的牢笼里吗？

他有什么资格？

他凭什么要求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灵魂，忘记仇恨与执念，只贪恋片刻的温暖？

幸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紫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的痛苦和挣扎化为一种带着悲悯的平静。

他站起身，走到星彦面前，他并没有叫星彦起身，而是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

“抬起头来，阿彦。”

星彦依言抬头，眼中带着些许忐忑。

幸村伸出手，轻轻拂过他额前因叩首而微乱的发丝，动作温柔。

“我明白了。”幸村的声音很轻，“我不会再试图阻止你。”

因为这毫无意义，他的阻止不会动摇阿彦那早已坚定的内心。

星彦的瞳孔微微睁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幸村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自己。

“你说得对，你无法代替其他的‘你’做出选择，也无法轻易否定你作为‘真田星彦’存在的根基。”幸村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所有在绝望中挣扎的星彦的灵魂，“那份执念，是你的痛苦之源，却也是你之所以为‘你’的证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所以作为审神者，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允许你进行修行，但作为幸村精市……”

星彦呼吸微微一滞。

“我希望你可以在你认为使命达到时，想一想今天，想一想这个本丸，想一想……我。”

“这或许很自私，但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就带着这份来自‘现在’的牵绊去吧，阿彦。”

这不是命令他必须回来——他们都清楚那可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奢望。

这只是请求他，在奔赴注定的结局时，不要忘记，在曾经，有这样一个地方，真心地希望他“存在”过。

星彦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他没有起身，而是以跪着的姿态，猛地向前倾身，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蹲在他面前的幸村。

他将脸深深埋在幸村的肩窝，单薄的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幸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撞得微微一晃，随即稳稳地接住了他。

他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湿热，抬起手，轻轻拍着星彦单薄的后背，安抚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星彦才用带着哽咽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在幸村耳边低声说道：

“……谢谢您。”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却无比清晰的音量，说出了那句深埋心底、或许从未想过能宣之于口的话：

“……还有……我爱你。”

这句话是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

它跨越了百年的孤寂，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终于在此刻，抵达了它最想倾诉的人身边。

幸村拍抚着他后背的手骤然停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遍全身。

他闭上眼睛，将怀中颤抖的孩子更紧地拥住。

他沉默着，用这个拥抱回应了一切。

爱不该耻于说明，无论是亲情，还是其他任何一份真挚的情感，尤其是在这明知离别将至之时。

作者大概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番外终始之铭就会结束，接下来预计要写的番外是刀锋不渡（暗堕刀剑付丧神星彦的视角，其中含有对正文中的一个伏笔的收回）紧接着是番外:谁杀死了我，之后应该就可以宣布这本书的完结了。

作者也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