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时光
（一）
“所有的过往 都化成了遗忘 百转千回的光 踏着来时的方向”生锈的老式唱片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胶片，迷幻的歌声，咖啡的蒸汽。红色楠木柜子上杂乱摆着几张相框，旧时光把相片泛黄。微风钻进青灰色的木窗，摇椅吱嘎作响。“我还是想 回到这老地方......”一段旋律不停重复，声音逐渐消解，就像糖溶解在咖啡里。只听得见唱片针触碰唱片的哒哒声。
咖啡馆的老板抬起唱片针，声音戛然而止。取下唱片，换上一张新的。他抬头对座位上的年轻人笑了笑。
“喜欢这曲子啊？这是80年代台湾的一首老歌了。那时候找到这些歌可不容易。”老板把新唱片换上，大喇叭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现在的人都不喜欢听那些老歌了，太慢了。现在都追求感官刺激。你还是挺特别的。”老板用奶油在咖啡上勾出一个笑脸，递给年轻人。
宋玄接过咖啡。“我喜欢慢歌啊，会让人回到过去。挺喜欢你这儿的氛围。”
“是啊，二十年了都没怎么动过店里的摆设。不过人不可能只活在过去，总要前进的。”老板感叹道。
宋玄点点头。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他终于又来了重庆。有些人从山城走向世界，有些人却一辈子困在了山城。
门口的招牌字迹模糊，写着“时光咖啡馆”。宋玄穿过一条光影斑驳的小路。前方的路越来越熟悉。他看到了村口的大黄桷树。黄桷树的根爬满了墙缝，就像这里的人，在山坡上造出大城市。即使在寒冬也郁郁葱葱，像一场永不凋谢的春天。
老旧楼房里飘来阵阵饭菜香。几个大爷大妈坐在长椅上聊天，说着重庆话，熟悉又陌生的语言，宋玄花了很多年才听懂。
终于到了台风中学。熟悉的红色教学楼，宽阔的操场。家属区的孩子在操场上玩耍，教室里传来清脆的读书声。宋玄即将成为台风中学的一名教师。在这里教书是他大学的心愿。站在教学楼下方，宋玄笑了。
走时过你走过的时光，算不算遇见。
（二）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叫宋玄，我比大家大不了多少，可以叫我小宋老师。”在初二（2）班的教室里，宋玄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手白皙纤细，字迹很清秀。
宋玄并不着急讲课文，他想跟学生们好好聊聊对语文的看法。突然换了新老师，孩子们都很害羞，回答问题都很紧张。宋玄笑着鼓励他们。学生们逐渐敞开心扉。
“虽然我成绩挺不好，但我内心其实是热爱语文的。”一个个子小小，有婴儿肥的小男孩站起来。“我对语文的理解不是那些修辞手法。文字是有灵魂的。当我阅读时，文字就把我带进另一个世界，我可以在别人的脑海里遨游，体验我从没体验过的生活。我也想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带给别人。我很喜欢。”
“这位同学说得好。文字就是用笔说话。你们的所见所闻可以说给别人听，就可以用笔写下来给别人看。只要你会说，会分享，你就会语文。”
宋玄这才注意到这个男孩。他们身上的光碰撞了。他讲得热血澎湃，男孩也跟着笑；讲到哀伤的东西，他看见男孩的眼角有泪光。男孩的形象和记忆发生了某些重叠。
下课后，宋玄走到小男孩身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宋老师您好，我叫达夏。”
“达夏？这名字真好听。”
达夏？小石头击中水面，末夏的池塘泛起阵阵波纹。正午的阳光照红了宋玄和达夏的脸。
秋风吹着初中生稚嫩的脸庞。学校进入了繁忙的一学期。
达夏抱着一大捆卷子进入办公室。
“谢谢达夏同学，辛苦你了。”宋玄拿出纸巾给他擦汗。
“没事。老师这是这周的作业吗？”
“不是的，就放在我桌上吧。来，你帮了忙，小宋老师奖励你！”宋玄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棒棒糖。“这是只有好孩子才能吃的乖乖糖果哦！”棒棒糖的包装写着“乖乖牌”。
达夏接过糖果，低下头，抿住嘴唇笑。“谢谢小宋老师，我还是第一次得奖励呢。”
“你本来就是好孩子呀。” 宋玄摸了摸达夏的头。
达夏走后，宋玄把卷子偷偷放进了柜子里。这本来是今天的测试题。台风中学抓学习很紧，从初一开始，就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在这里没人关心学生懂不懂知识，只看分数。宋玄不喜欢这样。他很少把卷子发下来做，他不想浪漫的文字被冷冰冰的考题抹杀。他鼓励学生去阅读，去观察生活，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他不愿意用一个分数去评判学生的文字，而是把评语当做和学生心灵沟通的载体。达夏的文笔很稚嫩，但透过文字，宋玄能感觉他炽热的心。
（三）
教导主任简亓找宋玄谈话。简亓负责抓整个学校的升学率，容不得任何拖后腿的学生。学校的教学制度是他亲自定的，一切为了抓成绩，容不得任何人挑战。他开除过很多班级成绩低的教师。
“你们班的达夏，本学期多次翻墙逃学，以前还多次参与打架斗殴。让他停课回家反省，如何？” 简亓说话很动听，跟谁聊天都像一个知心朋友。但宋玄听着每个字都刺耳。
“简主任，逃课的事我惩罚过他。这孩子感觉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肯说。他上课挺认真的，最近学习有进步。我觉得他不是坏孩子，可能有心理问题。要不这样，我这周家访一下，跟他家长好好谈谈。”
简亓答应了，并让宋玄对他负责。
宋玄不相信达夏是坏孩子。从他的周记里，宋玄能看出一颗渴望知识的心，他只是厌倦了频繁考试。他记得，达夏在人民医院门口出现过，推着担架。达夏家里一定出了事情。
第二天，达夏没来上学。宋玄去家访。
达夏的家在一栋旧楼里，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到了七楼，只有达夏的妈妈在家。家里只有二十平方的客厅，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厕所在门外。达夏的妈妈把客厅的窗帘拉开，打开蓝色玻璃窗，拉掉闪烁的挂灯。
原来达夏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达夏妈妈一个人把他和哥哥拉扯大。弟弟达夏学习一般，哥哥很用功，在南开中学上高三，是年级前五十名。可是暑假不幸查出白血病。“我身体也不好，只能做手工。你看我桌上这些纸花，纸星星，我就做这些卖钱给孩子赚医药费。”达夏妈妈泣不成声。虽然妈妈没日没夜地做手工，但对于治疗费还是杯水车薪。于是达夏经常逃课回家做纸星星，还给哥哥送饭。可就这样离手术费还是很远。
达夏妈妈打开卧室门，达夏在床上支起小桌，两只手折纸折得通红。他抬头看见宋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小宋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是坏孩子。”达夏低声啜泣。刚刚两人在客厅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好啦，小宋老师不怪你，你真的是好孩子！”宋玄坐下来和达夏一起折纸。他的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折了满满一罐。
“谢谢小宋老师。”达夏埋着头小声说。宋玄承诺会尽力帮他家筹钱。达夏妈妈连忙拒绝，她说她一定能攒够。
“不要班上同学给家里捐款，不需要别人可怜我，我自己能行！”达夏继续折纸，脸涨得通红。
宋玄告别达夏家。楼道没有窗户，越往下走越是昏暗，直到出大门才看见阳光。达夏，我一定会帮到你的。
（四）
过了几天，达夏回到学校上课。很多同学的课桌上都摆着塑料罐子或者纸盒，放着五颜六色的纸星星。“诶，你折这些星星干嘛？”达夏的同桌忘我地折星星。“大家都在折啊。小宋老师会奖励我们的。折得越多奖励越多呢。你也来吧，不折吃亏呢！”
达夏这才看见黑板写的东西。心灵手巧大赛。1罐星星，奖励小红花一朵；5罐星星，再奖励一个星期无语文作业；10罐星星，再奖励一箱零食。全班集齐100罐星星，全班看电影一次；全班集齐200罐星星，看电影一次+外出游玩一次。达夏眼眶红了。
其他班里也放着五颜六色的五角星，黑板上写着类似的字。达夏跑去办公室找宋玄。
老师们的办公桌上都摆着一罐罐星星。“真的谢谢你们帮忙，太感谢了。”宋玄连忙给办公室的老师道谢。“小宋老师，你这么好~”达夏再也无法控制，哭出声来。宋玄把达夏紧紧抱住，达夏在宋玄怀里把衣服都哭湿了。
宋玄宣布折星星大赛结果。“这次活动就是培养大家的动手能力。咱们班同学一共折了304罐星星，其中最多的是小贺同学，15罐！每个同学都有奖励的，老师还奖励大家看电影和游玩。”班里爆发出掌声。
这次全年级一共折了六千多罐星星，卖出的钱宋玄全部给了达夏妈妈。达夏家减轻了很多负担。达夏不再逃课了，他每天放学回去帮妈妈折纸，然后给哥哥送饭。
晚上六点半，达夏提着保温桶走过没有灯光的巷子。穿过去就到人民医院了。突然，达夏绊到了一只脚，摔倒，保温桶里的稀饭、煎蛋散落一地。
达夏疼得快叫出来，就被一只大手摁住。手电筒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是混混阿强和他的几个小弟。
达夏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阿强扇了他一耳光。“你娃儿越来越嚼了是吧？你大哥的兄弟伙都敢打。我掺死你！”几个小弟上手，拳头雨点般袭来。
打了一阵子，阿强把达夏拽起来。“你好久没给过路钱了？交出来！”达夏嘴唇都张不开，只能微微摇头。几个小弟翻他的衣兜，裤兜，保温杯，只找到了一块四。
“不打你不得长记性。要晓得哪个是老大。你一天卖那些纸飞飞，赚嫩个多，不给大哥你好意思呀？”阿强带着小弟离开。
达夏躺了老半天才坐起来，捂着流血的脸，抱着已经没有饭菜的保温桶默默哭泣。
第二天，宋玄发现达夏脸上有伤疤，手臂还有淤青。去问，达夏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着了。宋玄想起简亓说的打架斗殴，决定去探个究竟。
宋玄尾随达夏到了通往医院的小路。达夏手里一根短棍。黑暗中，几个小混混钻出来挡住路。“今天总要交钱了撒？”阿强捏住达夏肩膀。
“没得钱的。爬开，莫挨老子！”达夏硬挤过去。阿强把达夏推得退了几步。
“你娃儿翅膀摁了是吧？老子今天看到你逗在花店卖星星了。你主动点，给点意思意思。”
“爬开！”达夏再一次挤过去，被踢了一脚。几个人围上去，狠狠踹他。
“哎哟！”阿强被棍子爆头，倒向包围的小弟。达夏趁机对每个人分别来了一棍子。阿强忍住疼痛，把达夏扑倒在地。达夏正要再来一棍子，被几只大手按住。
他们在衣兜里搜出两百多块钱。“喊你意思意思得了，你娃儿打老子。”阿强掐他脖子，达夏拼命挣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住手！放开他！我报警了。”宋玄现身，把阿强的手掰开。随后警察来了。
小混混和达夏被带到公安局。警察认定事故较轻，只是把钱还给了达夏，批评教育后放走。
（五）
宋玄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
“我说小宋啊，你们年轻人就是心太软。这达夏逃课就算了，又出去打架，还进了警察局。这种学生就是典型的老鼠屎。” 简亓的话就像六月的冷风。
“不是他主动打人的，是那群混混找他要钱......”
简亓点点头。“我知道，可这不是一两次了。小混混是有错，咱们管不着。但这是台风中学，我们要管校风。你想过没有达夏对学校的名誉造成什么影响吗？万一其他学生跟着学打架，影响升学率，我怎么跟家长跟社会交代呢？”
“可是小混混要伤害他，他不得不防卫呀......”
简亓大笑。“别跟我扯那么多。为什么小混混光打他不打别人呢？难道达夏就没有错？他为什么不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招惹那些人呢？”
打印机呜呜转起来，吐出一张纸。是达夏的退学申请。简亓刷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小宋，签个字吧。然后拿去给达夏签。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咱学校好学生那么多，别为了一棵刺错过一朵玫瑰。”
宋玄拿钢笔的手不停颤抖，眼泪滴溜溜转。他不敢当达夏命运的刽子手。眼泪把申请书的字模糊了。
年级主任闯进办公室。“不好，达夏要跳楼！”宋玄和简亓立马赶到现场。
达夏爬上了教学楼的尖顶。几个保安在顶楼呼唤他。操场上全是人。
“达夏，快下来！”操场上，达夏妈妈撕心裂肺的尖叫。
“妈妈对不起！我是坏小孩，我给您丢脸了！下辈子再做您的儿子吧！”达夏大喊，带着哭腔。他坐到了屋顶边上，随时可以滑下去。
达夏妈妈吓得晕过去了。这时候宋玄赶到顶楼，仰起头就看见达夏。他拿出了乖乖牌糖果。
“好孩子就要吃——乖乖糖果！你不是坏孩子，小宋老师永远相信你。”达夏擦去眼里的泪花。突然，达夏没抓稳，向下滑去。
宋玄下意识伸出双手抓住了达夏。达夏吊在栏杆外面，他俩双手紧扣。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知道哪来的爆发力，宋玄紧握着达夏的手把他拽了上去。
简亓害怕达夏再出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吩咐宋玄做好心理疏导。每天放学，宋玄都送达夏回家，和他一起去医院看望哥哥。达夏哥哥苍白的脸逐渐有了血色，在医院备战高考。达夏也一天天学习用功起来。
一天，宋玄开教研会，达夏独自回家。他现在不敢再走小路，走人多的大街绕路回家。人群中出现了阿强和几个小弟的身影。
阿强追上来，搂着达夏肩膀。“嘿，躲撒子躲，认不到了呀？”拖着达夏就走。达夏拼命挣扎，逃脱。
几个人立马追上去。“抓贼娃子，抓摸包贼了！”阿强一边追一边喊，抓住达夏的衣领就拖他。达夏喊救命，可是路人都看热闹。
达夏脖子被架住，几个人拖着他一直到废弃车库。“你以为有保镖斗行四了。”又是一顿打，还抢走了三百块钱。达夏感觉双腿像灌了铅，几乎失去知觉。他一路爬着走。路灯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宋玄刚好下班路过这里，拿出纸巾给达夏擦眼泪，搀扶他去诊所消毒。达夏腿上的伤口涂了药，他已经精疲力竭，在诊所的床上睡去。
宋玄轻轻捏了一下达夏肉嘟嘟的脸。那几个混混也是未成年人，抓进去也不能把他们怎样。他也不想以暴制暴。达夏应该有美好的未来而不是跟黑暗共沉沦。
不管怎样，一定要拯救你，算是报答吧。
宋玄走街串巷，到处打听小混混的消息。经过一番周折，他掌握了线索。
宋玄跟在达夏后面，把小混混引出来。“老子要跟你们大干一架，输了我就把嘞棵树吃了。”达夏和阿强在黄桷树下对峙。“你明天下午多带点人，把你那些狗腿子都喊起来。”
“你批娃儿嚼了嗦？死猪不怕开水烫吗？好，你随便啷个带人，老子明天让你跟我姓。”
第二天下午，阿强带了十多个小弟，在黄桷树准备开战。达夏和宋玄跟他们对峙。“就你们两个嗦？开干！”宋玄示意他等等。
转角走出一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大叔。小弟们围上前去，等着阿强发号施令。可转眼一看阿强躲到树后面去了。中年大叔绕开小弟，走到树后，一只手把阿强拎起来。阿强哭出声来，小弟们一看情况不妙作鸟兽散。“老汉，饶了我嘛，我再也不敢了。”阿强吓得尿裤子了。“看你还敢不敢，敢不敢，走，回家！”
达夏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宋玄到处打听，确定了混混老大阿强是其他学校的学生，父母外出打工，只有爷爷在家，学校和家里根本管不住他。宋玄从他爷爷那里得到他爸的联系方式，让他爸回来收拾。后来再也没见到那群混混。听说阿强跟他爸去当水泥工了。
（六）
期盼已久的寒假到了。学生去学校领成绩和布置寒假作业。按照学校的规定，作业量和成绩挂钩。年级前一百名做一本练习册，两百名以内做两本，三百名以内做五本。垫底的学生要做整整十本。教学楼一片哭天喊地。楼道垃圾桶堆满了练习册撕掉的答案。
宋玄只给班上发了一本练习册。“自愿做题，哪里不会就练习哪里。后面都有答案，做完了好好订正。”宋玄把每个人的成绩单和新年祝福包上信封，写上名字，发到每个同学手里。
“希望大家过一个快乐的寒假！好好放松一下，享受生活的美好。开学每个人交五篇感想吧，不限字数，想说什么都行。”
学生放假回家，教师留下来开会。教导主任简亓主持会议。
“要知道一个学校的生命线就是升学率。” 简亓烫了头发，穿一身白色西装。冰冷的气场镇得下面鸦雀无声。“所以我们要让学生多做题，多考试。要把每学期都当初三下学期过。所以我提出的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是极其重要的。大部分老师做得都很好。”
简亓瞟了一眼宋玄。“但是某些老师，固执己见，自己搞一套教学模式出来。小宋，你说说年级发的测试你给他们做过几次？”
“语文是需要积累的。阅读多了做题才有效果。我很少给他们做题，让他们多读书开开眼界。”
简亓冷笑。“你们听听，宋老师的教学理论。请问你那些什么阅读对分数有多大帮助啊？你们班成绩年级中等，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你再这样，下学期准倒数。”台下笑声一片。
“我觉得学习不仅仅为了分数。我们要让学生成长为人格健全的人。我们应该保护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引导他们找到生命的火光。学习也不是一切，他们应该有更多自由去挥洒青春。”有的老师在起哄。
“不愧是语文老师，你说的这些都太深奥了。你也是北京来的高材生，行，你继续，下学期要成绩不好咱再说啊。”简亓说。
简亓并不打算直接让宋玄走人。他将计就计，做一场实验。如果宋玄班级成绩下滑，更能证明他正确，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把一切标新立异的思想掐灭。
春风吹到了嘉陵江畔。新的一学期开始了。宋玄认真批改学生的感想。他发现，很多学生真正爱上了语文。有些学生分享他读的书，看的电影，带着小孩子独有的视角。有些学生讲述假期发生的趣事，讲得活灵活现。达夏以前六百字的课堂作文都打脑壳，这次竟然浮想联翩地写了整整六页故事。
宋玄兑现他的承诺，趁着大好春光带学生去春游。他计划把春游变成别开生面的语文课。
正是三月，花开正好，枝头百鸟争鸣。微风送暖，学生们来到中央公园。这里有草坪，树林，山坡，河流，小溪，湖水，一切大自然的神奇都浓缩在这里。学生们一边逛一边聊天。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奖励是巧克力。”宋玄从包里拿出一大盒巧克力。
宋玄让学生寻找身边跟春天有关的场景，联想到古诗词然后说出来。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一个学生指着湖边的柳树脱口而出。
草坪焕发嫩绿的新芽。“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草地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风拂过，就像绿色的波浪浮起闪烁的星星。“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红梅凋谢，摇动树枝就下了一场花瓣雨。“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学生们还想了很多诗词，宋玄都给他们巧克力。原本不喜欢诗词的学生也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
中午到了，学生们拿出包里的食物，坐在草地上吃。宋玄跟学生聊对春天的感受，春天的理解。之前打开了话匣子，大家争先恐后说起来。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在新的一年里，我们可以尝试新的事情，不断成长。”
“春天总是短暂的，天气回暖，新芽焕发，我们浑然不觉。等到鲜花开漫山遍野，春天已经快要落幕了。我们以为的开始，其实是巅峰了。”
达夏也起来说。“春天就是寒冬的过去，好日子的到来。不管经历多少风雪，再坚持总有春暖花开的一天。春天总会到来，有的人却永远埋在了冬天。跟病魔斗争半年，我的哥哥在正月里去世了，他没有看到春天到来。我要好好努力，才能不辜负了春天。”达夏赢得掌声阵阵。
这天学生们都玩得很开心。宋玄惊喜地看见他们有了对语文从未有过的热情。“我后悔没有好好听课，玩游戏都说不出来。我以后一定玩得更好！”有同学说。
一天的游览结束了。宋玄折了一朵鲜花放进玻璃罐里送给达夏。“送给你哥哥的春天。”
班长录制了这天的游览全程。宋玄把它给学校的老师看，引起很大反响。许多学科的老师都尝试用启发式教学，调动学生的求知欲。学期末，宋玄的班级排名年级第二。
“行啊，小宋，不愧是北京来的高材生。看来你的教学方法学生喜欢，分数也不错。看来我得调整教学制度了。”简亓不好意思地笑。他取消了周考，减少很多作业，但是月考保留着，那是他的灵魂不能丢。
春风所到之处，冰原变绿野。
（七）
“六月的风吹着毕业生的脸庞。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经过中考这一战，你们将走向更大的舞台。”简亓代表学校给毕业生致辞，他饱含感情，把一篇讲话念成了一首诗。
“夏天是离别的季节，夏天也是适合离别的季节。它告别的是青涩，迎来的是成熟。离别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在回忆里，它定会奇妙无穷。”
达夏考上了重庆名校巴蜀中学。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领奖。
“我要感谢我的母亲，学校，特别要感谢我的班主任小宋老师。小宋老师就像黑夜里的明灯，带我找到了方向。”宋玄眼里满是泪花。
是我要谢谢你，给了我一次机会弥补遗憾。
达夏说好了以后常回来看望宋玄。宋玄一直牵着达夏走出校园，走过来时的路。黄桷树下，两人挥手告别。黄桷树即使在冬天也不落叶，像永不凋谢的春天。
港口的船随长江东流，开进看不见的峡谷。山城总是人来人往，只有说不完的故事一直在流传。
（八）
城包围山，山包围城。城即是山，山即是城。永远爬不完的坡，看不到太阳的天，绕不完的弯路。这是敖炫炫对这座城的初印象。十五岁的他离开山东到重庆求学。这里的人都说重庆话，敖炫炫听不懂的语言。就像星际漂泊的宇航员，长江里的一片叶子，随波逐流，无所依靠。
这是新成立的直辖市，中国西南的大门。改革春风吹进了大山，高楼大厦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重庆是大山的，也是长江的。万吨巨轮开出港口，走向大海。闭塞又开放，保守又革新。
敖炫炫是在街角的便利店遇见达夏的。如果那天他运气好一点，就不会有故事。
“您好，请问海棠溪三号怎么走？”敖炫炫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地址。那是他叔叔的老房子，现在他来上学住。
“勒个我不晓得。你就啷们子走嘛，挨到嘞条该，刹国了右手边下个梯坎，到那边再去问撒。”
问了很多人都是这样。敖炫炫听不懂方言，只好看他们的手势。他上下了无数道台阶。楼顶是马路，楼底也是马路。兜兜转转，两公里的路能走一下午。四十度的天，树荫下也躲不过的热浪。汽车挤在狭窄的马路上，焦躁得按喇叭。步子越来越沉重，街道扭曲起来。
转角出现一个便利店。店里的空调让敖炫炫恢复了意识。“来一杯气泡水。”
“老板请问海棠溪三号怎么走？”老板忙着放置货物，没有回应。
一双手拍在肩膀上。“看样子你不是重庆人哦？”
这是在这儿敖炫炫听到的第一句普通话。回头一看，是一个高挑帅气的男孩，年纪和他相仿。敖炫炫点点头。
“看你人生地不熟的，重庆不像外地那样好走路。走吧，我带你一起。”男孩带有很浓的重庆口音。
“那谢谢你了。”敖炫炫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吧。我经常来这家店看书。”招牌写着“罗森”两个字。
“我叫达夏，你呢？”“敖炫炫。”
“来重庆干嘛呢？”
“读书。”
“欢迎你来重庆。重庆的路以后你会熟悉的，希望你喜欢这儿。”
敖炫炫一路跟着达夏。上台阶又下台阶，小巷和大路来回穿梭，终于到了目的地，一栋几十层的旧楼。楼和大路是分离的，大楼的中部一座桥和马路相连，底楼四面都是围墙。
秋风吹散了夏天的故事，催人背起行囊。曲折的剧情总是意外来临。
（九）
新学期，巴蜀中学迎来了新面孔。大家都听说来了一位外省保送生。
“大家好，我是山东来的敖炫炫。希望跟大家互相学习进步。”敖炫炫做自我介绍。
“他是保送到我们学校的，很优秀，大家要向他学习。炫炫你可以更自信一点，我站这么近都听得很小声。”班主任说。
敖炫炫收拾书包坐到老师指定的座位上。同桌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炫炫，好久不见。”穿着巴蜀校服的达夏对他笑。
这里的教材顺序和山东不一样，有的老师还用重庆话上课，敖炫炫更是听不懂。达夏总是记好笔记给他看，没有学过的章节给他补课。敖炫炫就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支柱。他到哪里都跟着达夏。每天放学他俩都一起出校门。
“放学别走，打球去！”达夏正在收拾书包，隔壁班的向横来了。“你有多久没跟我们打球啦？星期六还有比赛，和隔壁六中的。”
“行，没看我这段时间忙吗？走，操场去。”达夏示意敖炫炫跟着一起。
敖炫炫坐在石阶上看他们打球。球场挥洒着青春的气息。达夏一个漂亮的转身，绕过五个人的围堵，球飞过一条弧线，不偏不倚地进了篮筐。围观的几个女生鼓掌。达夏下场，擦了擦额头的汗，灌了一整瓶水。
“给兄弟们介绍个新朋友。这是敖炫炫，我们班的。”达夏把敖炫炫拉到打篮球的男孩面前。
“这不就是那个外地来的保送生嘛，听说很厉害的。很高兴认识你。达夏哥的兄弟就是我兄弟。以后我罩着你。”向横拍拍敖炫炫的肩膀。
回家路上。“你哥今天帅吧？”
“当然帅。有空你教教我打篮球吧。”
“好嘞。”两人开心地笑起来。
达夏给敖炫炫塞了一张票。“别忘了星期六来看我比赛。”
星期六，江南体育馆。观众大多是巴蜀中学和六中的学生，还有一些看热闹的路人。达夏上场，全场欢呼。
达夏不愧是巴蜀球队的主力，一上场就率先拿了三分，杀得对手措手不及。对手调整了策略，比赛进入激烈争夺。向横再进一球。
敖炫炫看得入神了。看台左下方的座位有一个戴着镶钻手表的人。那人也抬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贼眉鼠眼的。是他！
敖炫炫吓得一激灵。他回过神来，赶紧跑了出去。
敖炫炫一边跑，一边回过头看有没有人跟踪。终于到家了，他赶紧关上所有窗户，拉上窗帘。敖炫炫重重呼出一口气。没想到跑到了重庆，那些要债的人还跟着他。这两天他没再出过门。
星期一到学校，达夏抓着敖炫炫。“你小子那天跑哪去了？我还等了你半天。那场球赛真的太帅了，我八秒进球你都没看见？怎么不等我就走啦？”
“对不起达夏，我那天有急事，下次一定好好陪你。”
“你今天得请我吃饭，不然我会很伤心的。”达夏装作要哭。
“好啦好啦，请你！”两人笑起来。
晚上，敖炫炫在家做作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敖炫炫从猫眼去看，门外一个凶巴巴的彪形大汉。大汉开始踹门，墙壁咔咔响。
“你找谁？”敖炫炫透过猫眼看。
“敖炫炫，我知道你住这儿。飞哥让我来的。你逃不掉的，把你父母的下落供出来吧。”
“龙哥，你这是骚扰，我报警了！”
“我是来警告你。我们还知道你学校在哪。跑得到重庆跑不出飞哥的手掌心，好自为之吧。”龙哥走了。
窗外树的黑影像鬼爪子，风吹窗子发出呜呜声。敖炫炫失眠了。他打通了达夏的电话，达夏趁着夜色飞快赶来。
敖炫炫给达夏讲了事情的缘由。
敖炫炫的父母做生意赔了钱，欠了一大笔债。债主每天坚持不懈找上门来。无奈之下，他转学好几次。最后还是逃不脱，父母逃到南洋，他办了转到巴蜀中学的手续，来到山城。本来以为摆脱债主了，上周在体育馆阴差阳错被看到了。躲债的日子，敖炫炫无数次听到脚步声就躲进柜子里，地窖里，藏到池塘里。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会做噩梦。现在这噩梦又回来了。
老屋的灯光昏暗，裂缝的墙照出摇晃的人影。达夏把敖炫炫抱进怀里。“不怕，有你哥我在呢。以后我跟你一起住，上下学都跟你一起。好，不哭了，明天还要上课。”
看着敖炫炫睡去，嘴角挂着微笑，达夏会心地笑了。他轻轻盖上被子躺下去。
（十）
“我初中的时候可是跟小混混打过架。他们那边十个人，我们三个人，我上手就打他们老大，直接打哭了，对面都不敢还手。我保护你，你放心。”放学路上，达夏跟敖炫炫吹嘘。
“你可真牛。”敖炫炫笑出了声。
“我保护你，你得给我讲讲题。”
回到家，两人一起做作业。两人经常因为不同答案争得面红耳赤。
半个月了，讨债人还没找上门来。他们渐渐享受住在一起的氛围，几乎忘了住在一起的原委。
一天中午，一个女生到班上找到敖炫炫，说崇拜他，要他合影。敖炫炫很迷惑，但还是合影了。
这种怪事越来越多。一到课间就一群人围过来要敖炫炫拍照。他不在的时候，还有人进来顺走练习册，铅笔什么的。教室门外总是站满了人，不得不把门关闭。
敖炫炫收到一条陌生短信。“赶快供出你父母在哪。否则你会受到惩罚。”
后来的麻烦更多。上学放学都有一群人围在校门口。敖炫炫一出现，这群人就像苍蝇围上去，闪光灯嗒嗒闪，挤得他喘不过气。“滚开，滚开！”每次都是达夏挡在前面开路。他们总是提前叫好出租车，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直接上车，关门。一群人拍打玻璃窗，拼命拍照，喊叫。到家门口，一堆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家里的窗子都用木头封死。
敖炫炫再也无法正常出门了。实在要出去，帽子，面巾，太阳镜，裹得严严实实。达夏跟在后面，看到拍照的人拉起炫炫就跑。
敖炫炫身边的人也遇到了麻烦。那群人缠着他的同学要他的物品，要照片。“请问是敖炫炫班吗？炫炫在不在？”“不在！”门重重关上。因为这事，全班都冷落敖炫炫，只有达夏跟他说话。为了让同学少受打扰，敖炫炫不得不去行政楼上课，观看老师的录像。
陌生短信又来了。“赶快交代你父母的下落，我们就还给你正常生活。”
半夜，敖炫炫起来上厕所。一阵诡异的呜呜声。原来是窗外有风，他关紧了窗。客厅没有人，只有钟在嘀嗒。他松了一口气，走进厕所。上完厕所洗手，好像身后有动静。一看镜子，一个陌生女孩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眼睛发出绿光。“啊啊啊啊宝贝！”她的尖爪勾住敖炫炫肩膀，不停摇晃。
“你干嘛？又做噩梦啦?刚刚叫得吓死我了。”达夏推醒了敖炫炫。
“我好难受。”敖炫炫蜷缩成一团，不停发抖。
达夏把敖炫炫搂进怀里，拨弄他被汗浸湿的头发。“小宝贝不怕，有我在呢。哥哥给你些好东西。”
达夏从书包里翻出一堆棒棒糖。“你看，这是‘乖乖牌’糖果哦，只有乖宝宝才能吃的。来吃一个，你就能做一个甜甜的梦。”
这不是棒棒糖，是天上掉下来的云朵。敖炫炫变得轻飘飘的，云朵当蹦床，彩虹当滑梯，飞到没有痛苦，只有甜蜜的世界去了。
“睡吧，小宝贝——”敖炫炫睡去，脸颊泛着红晕。达夏睡不着。他决心帮炫炫走出困境。
中午，达夏和向横吃饭。“你没觉得那么多人要炫炫的东西很奇怪吗？我觉得首先要搞清楚他们的目的。这些人像是有组织的。”向横分析。
达夏点点头。“是这样，感觉是有人指使的。”
“不如来个顺藤摸瓜？”
下午球队打篮球，两个小学生拉扯向横。“小哥哥，你给我们炫炫的签名吧！求你了！”
“好的，敖炫炫他一会就来，乖乖在这里等着。”达夏去买了几个冰淇淋，给小学生和向横。
“你们为什么要敖炫炫的签名呀，是喜欢他吗？”向横问。
“是的——”“不是——”两人说了相反的话，尴尬对视。
“我们就是喜欢敖炫炫。”
“能告诉哥哥谁叫你们来找他的吗？”
小学生思考了一会。“嗯，是奶茶店一个姐姐，我们给她合照签名什么的，她就给我们红包。”
“她不让我们说这些，你可别给她说。”
达夏在一边刷刷地签了敖炫炫的名字，递给小学生。她们走了。达夏和向横去了那家奶茶店。
“你看这是敖炫炫的签名，还有照片，还有他用过的笔记本。”达夏展示给店员姐姐，看的她两眼发光。“你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些东西，谁找你要，我们这些东西全给你。”
店员给他们推了一个微博号，说是收一张照片可以换五十块。
达夏、向横、敖炫炫三人在达夏家。白板上画出一个巨大的网络，这是他们今天顺藤摸瓜的结果。“高层的人高价收炫炫的东西，中层一边收下层的东西一边卖给高层，最底层就是那些围堵的人。”向横作出结论。
敖炫炫给他们展示了陌生短信，讲述了讨债的事。原来这都是讨债人为了逼迫他交代父母，丧心病狂围堵他。
高层守口如瓶，他们没办法定位到最高层。但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证据。他们报警了。
（十一）
那些围堵的苍蝇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敖炫炫恢复了正常的校园生活。
期末考试后学生回学校领成绩。“这次的考题特别难，考不好很正常，多练练难题没坏处。这里特别表扬敖炫炫同学。年级第一，尤其是语文，还考了136分！”敖炫炫上台领奖。
敖炫炫和达夏走出校门。“哟，学霸就是不一样。有什么招多教教我啊。”敖炫炫低下头，抿着嘴唇笑。
“炫炫，放假我要陪我妈，就不能继续住你这儿了。你多保重，我会想你的。”
两人在分岔路挥手道别。敖炫炫将独自回到老屋里面过一个寒假。只有阴暗潮湿，旧电视，闪烁的黄灯，夜晚的呜呜声陪伴他。他转过身，向达夏追去。
“我住你家可以不可以？”
达夏牵起敖炫炫的手，忍不住笑出声来。冬天的阳光照红了敖炫炫和达夏的脸。
“带你去看看重庆。”
“好耶。”
敖炫炫给达夏讲题，达夏带他出去转。他们到了大黄桷树下。粗壮的枝干两个人也抱不过来，上面布满皱纹和伤痕，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这棵树它看着我长大的。我小时候它就在这儿。我做过的傻事它都清楚。”达夏笑了。
“这是冬天，站在树下就像回到夏天一样。”敖炫炫的老家没有黄桷树，他很惊奇。
“是的，你们北方的树冬天都落叶。可在南方，春天可以一直是春天。”
敖炫炫后来也见过黄桷树落叶。那是在春天。落叶金灿灿的，饱满水润，调皮地贴在窗下、屋檐下、汽车上、小院里。断叶之处，新芽生出，这是老树的蜕变与新生的喜悦。
他们参观了台风中学，达夏初中的学校。初中还没放假，正是课间，学生在操场上玩游戏。“我特别感激我们初中的班主任，他把我从深渊拉回来了。那些‘乖乖牌’糖果就是他给的。我毕业的时候，他全送给我了。这是好孩子才有的奖励，所以我一直努力让自己优秀。”
达夏把自己珍藏的乖乖牌糖果全送给了敖炫炫。后来敖炫炫一直在找，可从来没再见过这个牌子的糖果了。
他们一起去看了重庆。穿楼而过的轻轨，长满爬山虎的瓦房，滨江路下的小天地，染黄江水的灯光。他们一起在山顶看城市，在江边看大桥，在楼顶看日落。饿了吃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或是走街串巷咬着串串。累了就在滨江路骑车，吹一吹嘉陵江的晚风。
夜深了，他们坐在江边。
“我还是没搞清楚去楼顶的路怎么走。”敖炫炫笑着说。
“这样才有意思嘛，绕路会让你有意外收获。”达夏说。
“以后打算去哪？”敖炫炫问。
“我是想去上海，去北京，看看更大的世界。”
“还回来吗？”
“要回来。我想学师范专业，以后回母校当老师。是小宋老师给了我光明，我想把这份爱传递下去，让更多的梦想生根发芽。”
“好，那我跟你一起！你看世界，我看你。”
“那说好咯！”达夏和敖炫炫拉钩。
烟花四溅，像七彩花绽放。
“希望所有的梦想都开花！”
敖炫炫和达夏紧紧相拥。烟花的爆炸声掩盖了一切，时间定格在此刻。
烟花你别停，让这场春天一直延续吧。
对岸的灯光熄灭了，涛声令人心惊。东方露出一点鱼肚。
（十二）
我把青春留下，去往海角天涯。这是巴蜀中学给毕业生挂起的横幅。
敖炫炫和达夏都报名了北京师范大学。
“这个暑假我想去打工，锻炼锻炼自己。”达夏说。
“那在北京见！”两人对视一笑。
两人走出巴蜀中学大门，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是讨债的龙哥。
“敖炫炫，这么多年了，我要报仇！”龙哥的眼睛是血红色。
“你当年居然报警，飞哥把我摘出去了，害得我关了整整三年。我今天出来了，你死定了！”
“给我滚开！”达夏抓起龙哥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龙哥看起来壮实，肚子下全是泡泡肉，动弹不得。
“大兄弟你放开我。”
“以后不准再骚扰炫炫，听见了吗？”达夏把龙哥的耳朵揪红了。
龙哥无奈点头，达夏放开他。龙哥走到马路对面。
“我就是要来整人，怎么了？你们毁了我人生，我要你们赔我！”
“好啊，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那我就你不在的时候来整他。”
达夏能保护敖炫炫，但他不能保护一辈子。他不想让炫炫再回到噩梦中。他跟龙哥明天约架。
两人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在滨江路乘凉。敖炫炫在路边摊买了两碗冰粉。对面的高楼把嘉陵江染成金河。“明天还是别打架了吧。太危险了。”敖炫炫说。
“不行，不能让他们老欺负你。”
“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吧，明天我自己去找他说。”
“那一起去吧，我和向横保护你。”
他们约在黄桷树下打架。第二天中午，敖炫炫、达夏、向横来到时光咖啡馆。咖啡馆的唱片机放着老歌。
“我觉得还是别去打架了。这不是外面的小混混，是专业黑帮，专门上门要债的人。他们不像是小打小闹。而且龙哥是刚刚放出来的，他能干出什么真不好说。”向横分析。
“可是今天不打架，炫炫就会被纠缠一辈子。我希望今天就了解了。你要相信你哥我。”达夏拍拍桌子。
“哥，真别去了吧。说不定他就是放狠话呢，我真的担心安全。”敖炫炫皱起眉头。
“你们要是怕，我自己去就行。”
“哥！”敖炫炫和向横拉达夏，被他挣脱。外面突然下起暴雨。
“我说了去就去。向横，照顾好炫炫。”达夏头也不回冲进雨中。
敖炫炫再一次见到达夏，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龙哥被达夏揍得鼻青脸肿，立马抽出一把刀子扎进达夏的腹腔。暴雨湿透了达夏的头发，他微张着嘴，好像睡着了一般。地上道道血水像大河奔涌。敖炫炫的喉咙被卡住了一样。警察赶来，龙哥的手铐闪着金属的光芒。暴风吹得黄桷树下起了落叶雨。
这是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古老的黄桷树被拦腰截断。它很快被工人锯掉只留下一根树桩。那些夏天的记忆也跟着死了。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敖炫炫坐在轮渡上，听着迷幻的歌声，随波逐流。
敖炫炫去了北京师范大学学中文。他读过很多绝美的文字，看过许多壮观的风景，可世间所有的美景，所有的文字都无法让他牵挂的人回来了。
如果时光能倒转，我一定不留遗憾。
四年后，敖炫炫决定实现他和达夏的心愿，决定去台风中学当老师，走过达夏来时的路。
敖炫炫再一次踏上了去重庆的旅途。地铁更多了，游人更多了，但很多东西还是他熟悉的。
敖炫炫再次来到时光咖啡馆，这里还是老样子，就像回不去的旧时光。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所有的过往 都化成了遗忘 百转千回的光 踏着来时的方向”生锈的老式唱片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胶片，迷幻的歌声，咖啡的蒸汽。红色楠木柜子上杂乱摆着几张相框，旧时光把相片泛黄。微风钻进青灰色的木窗，摇椅吱嘎作响。“我还是想 回到这老地方......”
（故事到这里可以结束了，已经形成闭环。但这个结局过于悲伤，而且比较烧脑，接下来就打破宿命。在这里可以猜出两段故事的关系了。）
（十三）
一段旋律不停重复，声音逐渐消解，就像糖溶解在咖啡里。只听得见唱片针触碰唱片的哒哒声。
宋玄突然清醒过来。卡布奇诺已经做好摆在面前，咖啡表面用奶油勾出一个笑脸。刚刚是怎么了？敖炫炫是谁？我为什么会有他的记忆？宋玄想起了什么，从包里翻出大学毕业证。姓名一栏写着三个大字：敖炫炫。
宋玄终于想起来了。环顾四周，座位上有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年轻人。“请问你是叫敖炫炫吗？”“你怎么知道？”
宋玄拉住惊愕的敖炫炫。“我就是未来的你，我现在回来改变命运了。达夏会死于一场打架。”
向横和敖炫炫都震惊了。
“现在达夏在哪里？”
“他刚刚跑出去了，跟龙哥打架。”向横说。
“就是现在！去黄桷树那儿。”宋玄拉住一脸错愕的两人跑出去。
达夏赶到黄桷树，龙哥已经在那里了。雨水顺着他的光头滴到皮夹克上，再落地。达夏把湿头发抹到一边。
“今天要是我赢了，以后别再骚扰他行吗？”达夏咬着牙说。
“行啊，我打赢了就没人保护他咯。”龙哥一脸坏笑。
达夏飞起一脚，龙哥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吃了一嘴泥水。他坐到墙边，达夏又来了一拳。
“还敢不敢！敢不敢！我见你一次打一次！”达夏揪龙哥耳朵，龙哥尖叫。
“以后不准再接近炫炫听见没！”
龙哥悄悄抽出明晃晃的刀子。
“住手！”宋玄一把握住刀子，手掌顿时血流如注。
“小宋老师，你来了！”
顿时响起警笛，几个警察赶到。气急败坏的龙哥挣脱宋玄向达夏捅去。啪啪啪！龙哥被击毙。
宋玄和达夏拥抱。“我现在没有遗憾了。你们要一辈子好好走下去。”
突然整个世界扭曲起来，时空发生错乱。宋玄无力倒地。意识逐渐模糊了。当宋玄和敖炫炫对视，两人的精神合二为一。
宋玄和达夏在湿滑的草坪奔跑。跑累了，他们坐下来，撑起伞。
“这里只有天，地，你，我。现在不需要考虑别的，只要享受此刻。”
“这雨下了好久了。”
“总有停的时候。不要说等到雨停才去做想做的事。要享受这个等雨停的过程。”
“一起等吧。”
“会害怕黑暗吗？”
“不怕，明天的太阳总会按时升起的。”
尾声
“我还是想 回到这老地方......”
咖啡店老板取下唱片，换上一张新的。趴在桌上睡觉的男孩醒过来。暂时没了音乐，只有摇椅在吱呀吱呀。
“宋亚轩，看你口水流得，一定是做了个美梦。”坐在对面的马嘉祺说。
宋亚轩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马先生，我睡了多久啊。”
“大概五分钟吧，一首歌的时间。这老歌挺催眠的。”
“行......我们说到哪里了？”
“剧本的事。我觉得你的概念很不错，回到小时候，去走一遍童年的时光。我觉得这个题材很新颖。”马嘉祺笑了。
“对，我们可以让人回到过去圆满他的遗憾。可以安排一个交错时空相遇。”
“宋先生说得好。”两人握手。
宋亚轩环顾四周，咖啡馆还有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宋亚轩把他叫过来。
“你们好，我叫刘耀文。”
“你很适合演我们的主角，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三人走出时光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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