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褪去周身的风尘疲惫,一回来便直奔后院去了。听到院子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先放下了一半心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迎头一句问侯直接就砸了过来:“哟,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你已是堕入温柔乡乐不思蜀了。”
这女人,是从哪里知道的:“那个,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不是你真的在外头背着我胡搞呀!还敢把人给带回来,你当我是摆设吗?来来来让我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你个不近女色的绐迷得神魂颠倒,就当是长长见识。”完了,这是彻底的跑偏了!
好说歹说才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一见那瘦小纤弱伤痕累累的小女孩儿,慕妃雪立马就变了脸,拉过去好一顿的长吁短叹,还让人拿来药箱亲自给她上药。又叫人去烧热水买衣服,里里外外地好生一番的折腾。直弄了大半个时辰才忙活完。
杨天玄被逐出门去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无奈摇头感叹女人的善变。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抬眼一见不禁呆住了:“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的小姑娘啊?湘湘,走,再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瞧着慕纭和那个湘湘在院子里开心的玩耍,杨天玄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他的地位一降再降,连这刚带回来的小丫头都后来居上了。再弄下去只怕阿猫阿狗都可以凌驾在自已头上作威作福了,不行,不能再让她胡闹了:“哎我说,我这一去七八天,你就不问问你夫君我都遇见什么了吗?”
“我不问你就不会讲了吗。”慕妃雪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说吧,我就大发慈悲听听。”
大猎首日就活捉了极难得一见的赤尾狐,平靖宁心情大好,在神行阁大宴群臣。宽阔的大厅里人满为患,山珍海味同醇厚美酒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如花似玉的妙龄舞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派祥和喜乐的气氛稍稍冲淡了心中的那些许不快。
杨天玄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虽素来不喜这种无聊应酬,但事关国体不得不来,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同几个副将独坐于一个角落处,冷眼旁观着这场无聊的闹剧。
几杯酒下肚,平靖宁终于提起些兴致。一眼扫过全场:“武郡王,来来来。”武修文应声而去:“见过君上。”“又是这一套,没劲。武卿腹有四海九州,给本君想点新鲜花样来玩玩。”
武修文深知君上之意,附和道:“臣领旨。既然君上不喜欢歌舞,那来一场比武夺魁如何?”
“好!”平靖宁闻之大喜:“就玩这个。”
“比武夺魁,不是比武招亲啊,没意思。”慕妃雪意兴阑珊道。“合着你非得要我真得领几个女人回来,闹个鸡飞狗跳不可吗。”总算找到了一个扳回一城的机会,可不能白白的浪费掉。
慕妃雪回怼道:“有本事你就领上几个回来。你敢往家里带,我就敢让她们进门。行了,废话少说,别卖关子了。”
阳泉以武立国,几代先人争战攻伐,灭掉无数敌人才打下了这地方数千里的锦绣江山。虽说太平日子过久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已经被醉生梦死的日子消磨殆尽,但尚武的风气还存留下一些。君上要比武夺魁,当下就有人自告奋勇。
比武的规矩很简单:一对一比试,倒地不起或被打出圈子为输。空手过招不许使暗器兵刃,不许叫帮手代比。很快就有几对在大厅中放对比试,拳来脚往打得颇为热闹。旁观众人则议论纷纷,或是评头论足,或是为自己看好的人加油鼓劲,亦有人趁机开盘以吸引他人下注。一时喧闹非凡,人声鼎沸。
武修文端着两杯酒晃悠悠的溜达了过来:“小王敬将军一杯。”杨天玄道谢接过:“将军为何不饮啊?这可是小王收藏的百年女儿红呀,平时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呀。”
“谢王爷抬爱。”杨天玄敷衍道,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场内放对的众人。
武修文瞟了一眼擂台,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久闻将军百战沙场,未尝一败。万马千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货。功夫定已是出神入化,场内那些人的花拳绣腿想必入不得您的法眼。何不下场去露上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
那日九州殿上一场恶斗,这武修文一柄折扇轻轻松松的就把景翰皇那势若雷霆的一剑给挡了下来。且不说扇子与重剑如鸿毛比之泰山,单单随意挥洒间就将那万钧之力消于无形,便是自己也无把握做到:“王爷过奖了。在下那些招术都是些战场斗狠之法,比不上王爷那般的潇洒灵动。都是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雕虫薄技,就不拿出来贻笑大方了。”
碰了个钉子,武修文也不恼火:“我那两下子,都是唬人的。那日挡下大将军一剑,是我事先同他商量好的。若是动真格的,十个武修文也不够大将军砍的。小王把你当朋友才交底的,这事可千万别外传啊,我还是要脸的。”
二人心照不宣,换了个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俩都是高手,但走的路子不一样。杨天玄那都是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刚猛绝伦大开大合,一出招即刻定生死。武修文练的是阴柔功夫,似水银泄地无孔不入,每每都是从不可能之处破敌。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套功夫,孰高孰低那只有比过才知道。
这边二人波澜不惊,那头却已经分出了胜负。一个锦袍公子已连胜十四场,大部分的手下败将皆是在三五回合就败北认输。少有的几个悍勇之士则被那公子分筋错骨,叫人给抬了下去。这下没人敢上来自讨没趣了。比武求的仅仅是个名声而已,犯不着上赶着去赔了夫人又折兵。
见无人挑战,平靖宁赞道:“好功夫。报上姓名,本君要重重赏你。”“微臣邵子琪谢君上。”锦衣公子躬身谢恩。十六个内侍合力抬出两口青铜大箱,每口都有三尺长半人高,显然装满了东西。
“马服子也太心急了吧。焉知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民郑奇携兄参见君上。”
听完之后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你孤身犯险也就罢了,干嘛还公然的在阳泉君臣面前露脸,夹着尾巴做人不行的!不料打击接踵而至:“对了,还有个事,冬儿进宫了。现在就在佳和夫人身边当差,这是他命我转告你的。另外古先生也带了句话,托你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女儿。”
于是乎整个人的感觉更不好了:“有可能的话,还是想法子把她给弄出来吧。那个地方,水太深了,她应付不来的。”
暮色苍茫,马队迅捷而去。那是护送赤尾狐的骑士队。大宴散后,君上就命卫戊中郎将带一百侍卫连夜送赤尾狐进宫,再三交待一定要亲自交到佳和夫人手上。还命他传话,回宫后就去她那里共赏异兽,要她好好的驯化那赤尾狐。哼,不就是一只畜生吗!至于当成稀世珍宝那般捧着,也不怕它承受不来这天大的福气。
斜瞟了一眼身边的家伙,邵子琪的火气更大了。宫廷护卫分内、外两路。外廷卫专司宫城外围防卫。一般都是国人,说白了就是平头百姓,能混上这个位子那算是祖坟冒烟。而内廷卫则是直接归国君亲领,非世家子弟𣎴可。一个商贾出身的草民,凭什么一步登天,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也不怕登高跌重,摔你个粉身碎骨。
邵家也是世袭的爵位,那都是先人一刀一枪浴血奋战打拼得来的。他自小便耳濡目染,极向往那种马踏千军横扫六合威风八面的大将风范。为此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与牺牲,才换来了一个机会。可十几年的努力与高贵的出身竟不及一个下九流,如何叫他能咽得下这口恶气来!
那郑贾明显察觉到了邵子琪的敌意,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去不予理睬。邵子琪的火气更大了,凑过去陈低声音:“头前胜负未定,再来一场如何?”
“没兴趣。”郑贾冷冷道:“你太嫩了,而且你不配。”
一句话说的邵子琪哑口无言。对于内庭卫的各类规章制度,邵子琪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新人加入,必须要先经历三个月的观察期,这期间若是犯错违规,会被直接逐出宫去。他以言语相激,就是要让对方与自己起冲突。当值时擅离职守,那就是死路一条。反正上峰都是邵家的世交,必定会为他遮掩,无论怎样都是个稳赢不输的结果。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接招,反手就一个绝杀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上不得台面的损招,就别拿出来自取其辱了。有话快说,没话请别来烦我。”
“今天你为什么不出全力?”
“今天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一个反问又把邵子琪给顶哑火了:“比武就比武,犯不着非得要痛下杀手吧。胜负乃兵家常事,功名为身外之物,何必为了点蝇头小利得不偿失呀。马服子这帐盘打得,可不怎么精明呀。”边说边连连摇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邵子琪心中一凛。今日比武,他一连胜了十四场。可回想起来,出手的确是有些过了,敌手确实没有不带伤的。那又怎么样,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学艺不精,伤了也是自作自受。我赢了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郑贾也瞧出来自个儿是在对牛弹琴白费力气:“马龙子你在第八场,对阵的是北大营统领李景隆家的三公子。李三公子练得是大力金刚掌,这是环首门的看家本领。这路掌法势大力沉,有碎石裂碑摧坚之力,练到极致可一掌轻易的毙杀猛兽。李三公子至少也得了这金刚掌七八成的真传,且听闻此人一身刀枪难伤的横练术。除非有神兵利刃,否则绝难全身而退。”
“还有,你与人对战的时候,弄那么多没用的花招干什么。沙场争峰,生死在一刹那间就定了。哪里还有工夫给你摆架式。是不是想说我沐猴而冠,就是个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低贱东西。随你怎么想,记住了,十殿阎君和牛头马面他们可不管那些没用的。”话讲完了,抱着刀靠在木柱上闭目养神。
邵子琪怔了,这人说的话一针见血。而且竟与祖父所言几乎一字不差。祖父他也多次的指出来邵子琪的缺点,并直言将来若是时运不济,遭遇到了高手将必输无疑。当时根本就当了耳旁风没往心里去,现在又闻之不亚于晴天霹雳当头一棒砸下来,直打得脑子里嗡嗡响。
西南边似有嘶鸣与光亮,不多时有人回报,是外围的一个马厩走水。游猎大营以神行阁为中心,呈同心圆结构一层一层向外铺开。内部都是王室卫军与宫廷侍卫负责,共有一万五千人马。外围的是陪驾世族的私兵护卫奴隶,人虽然不少,但战力可以说是不堪一击。把他们摆在外头说白了就是当挡箭牌使唤,虽然战力确实是不怎么样,对付些许毛贼还是够用的。
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在望火楼上值守的人见夜幕重新占据了上风,便放心的打起了瞌睡。都是在混饭吃的,用不着那么认真。寂寞笼罩的大营里断断续续的传来“咿咿呀呀”的吟唱声。还保持着清醒的守卫相视一笑,定是那个不甘寂寞的家伙在密会佳人。金屋藏娇的把戏而已,早就不是秘密了。
吟唱声戛然而止,许是那家伙正在同佳人颠鸾倒凤中。一众在湿冷静夜中喝风的家伙心头泛酸,忍不住低声咒骂。只恨天上为什么不赶紧砸个大雷下来,活劈了那对野鸳鸯。正胡思乱想呢,忽觉得火气上涌,探头一看:“走水啦!走水啦!快叫人来灭火!”
西边的一大片破烂帐篷陷入了火海中,一片片的影子翻滚惨呼四处乱窜,把死亡与混乱扩大到了更多的地方。他们都是干苦活的奴隶,不知道怎么回事栖身的地方突然失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迅速的席卷了整个奴隶营。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为了逃命,一窝蜂的朝着惟一的生路涌去。
专司看押奴隶的卫卒来不及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木栅栏便被人潮给推倒了。他们也只好顺着这波涛汹涌的大海狂奔,跑得慢的很快便成了一团烂泥。离得最近的几个贵族营地也受了池鱼之殃,尽管有自家护卫的全力拦阻,可那点力量哪里比得过迎头砸来的千钧巨力,没过片刻就被彻底吞没了。
火海和人潮组成的巨浪遮蔽了半边天空,离神行阁更加近了。一万五千护军与侍卫都被惊醒了,连滚带爬的奔向各自的位置布防。还没等他们到位,巨浪的前锋就狠狠地撞了上来,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拍碎了。浪头愈发的大,化成一条不受控制的巨大毒蛇向着它的猎物昂起了头,火红的信子嘶嘶做响。一双渗血的眼睛红光迸射。
正在榻上辗转反侧的平靖宁听见动静,起身叫人去查看。一个寺人猛的冲进寝室:“君上,御营走水了!请君上速速够驾!”平靖宁沉下脸,喝道:“慌什么,走,去看看。”
登上位于三层的天台,目力所及之处一片通红。无数人争相奔逃,大小帐篷一片片融入火海。尽管护军同侍卫竭尽全力的在运水灭火,可是御营离大河有十里之遥,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得且战且退,任由大火肆无忌惮的收割一切。“君上当心!”一柄利刃透胸而出,鲜血酒落一地。
那寺人气绝而亡,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微臣救驾来迟,让君上受惊了,臣万死。”“无妨。”平靖宁挥挥手:“谁能告诉本君,这怎么回事?”他指着下面喝问。
“这个问题,你还是自己下去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