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姑娘,请用膳。”
老嬷嬷带着宫婢为屋里那些有极大可能会成为自己未来主子的少女们送来了精致的膳食与小点,并殷勤的为每个人奉上了雕刻着瑰丽花纹的餐具。被折腾了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姑娘们总算是能喘口气了,纷纷眉开眼笑的坐下来享受起来。
连心始终都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宫里头其实与那些高门深宅本质上没区别,都是个狗眼看人底的地方。那些人上赶着来拍马屁,不过是想捞好处。哼,好处哪里有如此容易让你们拿到手,总得要付出些代价来。
回想起来,恨意慢慢的占据了整颗心。十年的漫长时光,就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可最后的一步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一切都怪那个突兀而来的不速之客,若是将来有一日再遇上她,绝不会有她的好。
本以为从此会永无相见之日,却未料想上天又给了她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更想不到居然又会见到她!
恨归恨怨归怨,但要连心去直接面对,她却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战胜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优秀的女子,几乎是集合了所有的优点,摒弃了大多数的缺陷。当然,似连心这种也是千挑万选严格训练出来的人间仙子。可再好的仙子她也只是一个凡人,与天上的仙子相比就如同水上莲花与池底污泥一般。
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而主人从来都不会容忍失败。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难免会有是非。尤其是女人聚堆之所在,是是非非那可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用一团乱麻都形容不了其乱之万一。此时此刻一群人正齐聚于万华宫里头吵吵闹闹乱做一团。
心烦意乱的徐令宜阴着脸坐在上首正中的主位上,冬儿静静的在旁边相陪,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一群服色各异的女人在下面七嘴八舌各说各的,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场暴风雨已近在咫尺:“吵死了,全都给我闭嘴!一大清早的来扰人好梦,来人,把她们都给本宫轰出去!”
一记快刀斩乱麻就摆平了那群已经喋喋不休了好久的家伙,徐令宜疲惫的歪在椅子上幽怨道:“不就是进来了些秀女吗,犯得着来我这嚎丧呀。再说了我也说得不算啊。”
“她们当然知道,”冬儿淡定道:“但是现在也是无能为力。所以这些人需要一只出头鸟,来替她们来顶住那塌天之灾。反正新人进了宫,谁还会在乎旧人的感受。与其日后困守深宫年华老去孤苦无依生不如死,还不如大闹一场或许能换个痛快。”
徐令宜一蹦老高,着实是吓到了冬儿:“早就知道她们都是属狐狸的,自己不出头拉别人背锅。好处都是她们的,捅了娄子也不会遭殃,真当我傻吗!”她虽然有些孩子气,但并不代表没脑子。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也。”冬儿迟疑片刻,还是努力把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一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还是被赶出来的。都说这位佳和夫人头脑简单,却没料到竟是个火爆脾气,翻脸比翻书还快:“唉!同人不同命啊!咱们还是认了吧。”
“哼,认什么命!我的命绝不能落于人手!”一个鹅蛋脸穿淡红锦衣的女人冷声道:“找徐氏那女人有什么用,她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弃妇,自身难保还怎么帮我们。”
说话的人是个叫万贞儿的一等宫女。这万贞儿素来眼高于顶,但她家境不错,靠着家里的银线开路收获了不少的狗腿子。所以知道不少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万姐姐你小点声,里头那位可是名正言顺的夫人。她若是知道了咱们背地里编排她,要整我等还不是手到擒来般的容易啊。”
万贞儿轻蔑的一笑,都是些扶不起来的废物:“徐氏蒙宠,那都是做给人看的,也就骗骗你们这些脑子不好使的。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君上根本就没有临幸过徐氐。”
一言出举目皆惊:“不可能吧!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呀。”宫里的规矩,后宫女子每逢得幸,事前与事后都要验身并留下记录。为的是万一有孕可保证血统纯正,不会被有心人来个偷梁换柱。
众女惊讶极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队给我里多了一个人:“诸位姐姐,小妹连心,初来乍到不识路径,请问去万华宫该怎么走?”
万贞儿等皆吓了一跳,顺口道:“去万华宫往那边走不远就到了。只是那里头有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当心把你给乱棍打出去。”万贞儿不怀好意道。
其余人袖手旁观者有之,嘲讽挖苦者也有之,也有人好心提醒。连心不为所动:“伸手不打笑脸人,料想她也并非那么的不讲道理。”撇下一群人径直去了,徒留下她们齐齐的呆在当场。不知道谁来了一句:“不然大家去瞧瞧吧。”
“那咱们就去看看热闹,全当是消遣吧。”万贞儿挥挥手,领着一群女人去而复返。
沿途值守的寺人宫女侍卫见刚刚才被打发走的一群人又回来了,既是诧异还有些忐忑。这宫里没有秘密可言,隔墙之耳目恐怕比老鼠洞还多。刚传出去的消息转眼之间就没有用了,那些主子们一旦生气发火,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可又能怎么办,也只好尽量的补救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吧。
万贞儿等人眼见连心旁若无人的进了万华宫,自己却被拦住,心下不忿正欲讥讽那不长眼的奴才一番。转念间又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冷笑一声扭头就走。一众事事都以她马首是瞻的女人俱都是先怔了一下,才纷纷跟上去,却又被万贞儿都给一顿斥责给轰走了。徒留下一个背影让众人无所适从,只得就地散了。
回到自己那个简直就是猪圈狗窝一般的地方,想着那金碧辉煌的万华宫,万贞儿再也忍不住了。她发疯似得把远比出阁前自个儿的闺房要小而寒酸的多的寝室砸了个一片狼籍,直到没有任何东西是完好的才停手。稍稍消了些火气后,才叫人进来收拾,自己则抬腿就走把那烂摊子弃之脑后。
尽管是万般的不服气,可万贞儿可不是个头脑发热就不顾一切的蠢蛋,赔了夫人又折兵是绝不会干的。可让她就此忍着看那徐氏荣宠不绝,高高在上也是绝不可能的。哼,你一个连君上的床都没有爬上去的女人,还有个举白旗的爹,无权无势无靠山却身居高位,早晚都得摔个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骤然间出了一身冷汗!光顾着和那个女人斗气争风了,险些忘了自己的任务。主人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了许多次的,凡是落在他手里头的人都是无一例外地生不如死。
尤其是他从来对失败是零容忍。而自打入宫开始,万贞儿上蹿下跳的没安生过,本以为至少能捞个接近君上的机会,以她十年磨一剑练就的应对男人的本事自信无人能逃出其五指山。却想不到会被人给截了胡,让万贞儿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了个不上不下的困顿局面。
同主人一样,万贞儿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而且绝对不能接受屈居于人下。所以她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不惜任何代价,也因此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十年的辛苦才换了一个改命的机会,一朝被人给摘了桃,怎么可能会忍气吞声。总得想个法子,不然就要成了过河卒子莫说身不由己,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靠着这股韧劲儿,万贞儿才走到今天。绝不可以就此止步!万贞儿思虑良久,下了决心。换了便装,悄悄的出了宫人坊急急去了。
一夜的疾风骤雨,花园里的姹紫嫣红谢了大半,仅剩几枝苟延残喘。无声的鲜红流淌成河,又被深不见底的泥土吞没。可不会有人在乎几个小角色的死活,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虽然对于她们来说少了些对手是件不大不小的好事。
天边刚露出来一抺鱼肚白,一辆由瘦骨支棱的老牛拉着吱呀做响的破车摇摇晃晃的上了路。赶车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胖大老汉,生疏的挥着鞭子,扯着公鸭嗓跌跌撞撞七扭八歪的奔着西门的方向走。车上装满了干柴,缝隙间隐隐有些许白色。
“站住,干什么的?“
几个吊儿郎当的小年轻拦住了去路,嬉皮笑脸地挑衅道。这几个都是些市井上的无赖地痞,不晓得使了什么法子,居然混上了官身。在京华府谋了个巡街衙捕的营生。赶车的白面老汉头不抬眼不睁的回道:“洒家做什么,与尔等何干。识相的赶紧让开!”
这帮人横行霸道惯了,还是头回受人奚落,不由得气极反笑:“老头儿,你这车上不是藏了什么吧?难不成是个漂亮妞儿。来啊兄弟们,把车上的东西给我掀了好好的搜一搜。”
京华令衣衫不整的被人从寝室里给喊了出来,带着一肚子气疾步冲到大堂,一句话都没说先被惊了个三魂七魄没了一半:“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暗紫公服的人哆哆嗦嗦的上前回话:“回大人的话,小人张三今早带兄弟们巡街,在往西门去的紫云街上拦了辆车。结果就发现了这些!”
光天化日牛车藏尸出城,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若不是亲眼所见,京华令他必定会把报信那人给叉出去重责三十大板杀鸡儆猴。可现在他想的却是怎么把这事儿给压下来,毕竟自己的麻烦已经是不少了。
虽说是当场抓住了那运尸人,可下边的那群饭桶审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那老头看上去不起眼,口气却不是一般的大,竟放言“就算是你们的府令大人来了,一样都得趴在洒家跟来摇尾乞怜。”一听这话京华令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当即就撂下了手头上的事,几乎是一路狂奔的来会会这无法无天的狂徒。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牢狱那阴暗崎岖的巷道,来到一处混合着血腥气与恶臭的牢房前。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刑架上捆绑着一个衣衫破烂遍体鳞伤的老头,两个狱卒正挥动着沾了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边打边进行着审讯。可任凭他们手段用尽,也没从对方口中撬出一个字来。精疲力竭的狱卒们只得停下手喘息片刻,冷不防被喷道:“怎么,没招了吗。”
一个胖大狱卒骂道:“老东西,等着,爷让你好的享受享受。”说完伸手从火炉里拽出来一根烙铁棒,狞笑道:“想好了吗?现在交代还来得及。”
“哼,废物,就没点新鲜的。”扑面而来的焦臭熏得人直欲呕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你看看爷的好手段!”恼羞成怒下一烙铁直按上去,烫的皮肉滋滋作响。老头竟一声不哼,眼神仿佛在看一条死狗:“叫你主子来,你们这些个狗东西还不配同我说话。”
同胖狱卒一块来的瘦高个讥笑道:“哥,这人失心疯了吧。就你也配见我们大人!”
“区区京华令,小小五品官何足道哉。京华城里那些勋爵显贵的高门大院,洒家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尔等这城守府便如猪圈狗窝般肮脏不堪,你们这些下等人都没资格给我提鞋。叫你们主子来见我。”老头声音尖利面无表情道。
瞧着那两个不争气的手下在老头面前完全占不到上风,京华令气恼之余,不自禁地出了一头冷汗。月前听了他人的挑唆与指使,同那西昭公主为难。却没把对方怎么样,自己倒得罪了上头的大人物。或许那人不会去动背后的指使者,但要收拾一个五品官还不在话下。
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也没见有人打上门来,便渐渐的松懈了。恰逢选秀女,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谁还顾得上找个小官的麻烦。除了地方上出了些不大不小的案子外,连那些个地痞流氓无赖盗匪也消停了。也好,难得能偷个懒,享受几月的清闲时光。
可刚两天,老天爷一个惊雷劈下来,直接砸了他一个外焦里嫩,七窍生烟。七个女子死于非命,这其中有应选秀女,还有宫中女官。她们在自己的地面上当街曝尸,经万千人的口一传,还不定弄成什么样呢!且事涉内宫,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不是扒衣服就能够蒙混过关的。
想到这里惧意更甚:“于贺敏呢,叫他来见我。否则你们就等着全家死绝吧。”骤然间被点了名,也知道藏不下去了,一瞬间就变了张脸:“本令在此,有话快说。”
于贺敏那副色厉内荏的可笑样子可没逃过对方的眼睛:“于大人真是难见啊。你这正主避门谢客,叫几个狗腿子出来充数,京华令府的待客之道可真令人大开眼界呀。”
混迹官场多年的于贺敏自然也不是白痴,当即便遣走手下,一反身又变了脸:“还请阁下指点迷津。”
“于大人知错能改,百尺竿头更近一步亦是指日可待也。”老头倨傲道:“不错,那几个人确实是应选秀女与内宫女官。她们坏了规矩,本就是难逃一死的。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于贺敏唯唯称是,头低的都快碰到地上了。那里边深不见底,一个不小心尸骨无存倒罢了,搞不好还会牵累全家祸延九族。不料下一句话令其如坠冰窖,“今儿个这事,你想个法子把它给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