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阿缘
翌日。
江流县,衙门。
“升堂!”
踏踏踏踏踏踏——
“威——武——!”
啪!惊堂木被苏县令猛地一下拍在桌上,一声脆响,惊得堂下跪着的三五个农夫吓得一颤,都缩着身子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呼冤枉。
“大人,我与这几位老哥卖米换钱多年,咱家的米从没吃出过问题啊!”
“大人明查啊!求大人明查!”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落案,那县令一蹬腿儿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没吃出过问题?!你去附近的医馆看看,挤满了人了!全是吃的你家卖的米!都吃死人啦!还在狡辩!依我看,你们卖的分明就是蛀米!是毒米!”
“大人冤枉啊!我们哪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米都是近些天刚运来的!我们连……”
“呔!还不承认!拖下去各自重打三十大板!押入大牢!退堂!”未等农夫们说完,县令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吐沫星子都快飞到人脸上去。尔后一甩袖子,从一旁唤出一队衙役,不由分说地将那几个农夫拖了下去,一时间整个衙门哀嚎连连。
待到退了堂,杨沈杜修跟在县令身后,趁四下无人,杨沈斗胆拱手道:“大人,卑职斗胆谏言,此案确有蹊跷啊。方才我去附近的一家医馆询问,所见那些病人皆为面色苍白,颈部发黑,大夫说也从未见过这种病状。”
“哦?还有这事?”苏县令眉毛一掀,嗓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背手捋须在院中缓缓踱步,半晌,尔然冷不丁地回头道:“杜修,你怎么看?”
闻言,杜修平日里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也不由得眨了眨,而后抬手至礼道:“回大人,呃……卑职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苏县令听了,眼睛一瞪,斥责道:“什么当讲不当讲?少给我卖关子!此案关乎我江流县几十口百姓的性命!要是办砸了,老爷我这头上的乌纱帽不保!到时候有你俩好看的!快说!”
“是!卑职早前些年在一本叫什么什么《轶志》的书上看到过,说是妖邪入侵,尸毒蚀体才会出现杨兄方才所述情形……呃,故……”
听到这里,杨沈和苏洛良不由得一愣,纷纷惊道:“妖邪?尸毒?这……”
“啧,一派胡言!当今圣上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我苏某虽无多功绩,但自打成为江流县的父母官来,几时有过错案冤案!这光天化日之下,何来的邪魔外道!”
杨沈一听,连忙拉着杜修将脑袋埋下:“大人教训得是!”言罢,还不忘给杜修劈头一拍:“那大人,此案……”
话到此处,杨沈未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紧看着苏洛良的反应,苏洛良捻了捻唇上的胡须,又望向杨、杜二人:“先不急吧!若是真如你二人所言,本县还得再亲自探查探查。”
“是!”
“慢着!”
“大人还有何吩咐?”
“那三十大板,让他们杖罚的手脚轻些罢。”
“是!”
……
江流县,市集。
关凌泰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头发也是有些凌乱,毕竟昨夜经历了那么多事,今早忙到寅时,守着爹娘被司天阁的人接回分舵医治,这才勉强睡了一两个时辰。这爹娘的尸毒未解,关凌泰自然是忧心忡忡地走在路上,一周未完,陈芷瑶也自然是负手跟在关凌泰身后。尔然,远远地,听见集市远处传来阵阵喧嚣。
“咦?那不是阿缘的医馆么?”
“阿缘?阿缘是谁?”
“我一朋友。”
“……”陈芷瑶闻言未语,关凌泰倒是有些急切地朝医馆快步走去。
医馆门口,是一位老妇人正对一位少年撒泼。那老妇人应是年过半百,面容憔悴,满头银丝杂乱地被汗水黏在耳侧,死死揪着少年的衣襟,跪倒在街上,哭天喊地地朝那少年哭叫:“还我儿子!就是你爹害死了我儿子!呜哇啊啊啊啊!”
再看那少年,呆滞愣在原地,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做错事罚站的小可怜虫,静静承受着妇人怒火。
正当那妇人欲要掌掴少年时,从医馆里追出一位妙龄女子,头扎垂髮分肖髻,两撇细长双燕眉下,一双杏目眼波流盼,桃腮带含辞未气若幽兰,身着一件粉白碎花连裙,一双秀足小巧玲珑包裹在绣花丝履内,白皙玉腿微露在裙侧,双手合在腰间,云袖飘逸,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那妇人一声恸喝,抡起的手掌却被那女子握住,悬定在了空中:“大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令郎之事,还请节哀顺变……”
闻言,那大娘面色似是又垮了三分,龇牙咧嘴地指着女子的鼻子叫骂:“阿缘呐阿缘,水生还跟老娘说他对你颇有情愫!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帮着这卖毒米的种说话!”
“你住嘴!我爹不是卖毒米的!”只见那少年愤愤然地举起小拳头,愣往那老妇人身上锤!
“唷唷唷!别动手别动手!”
关凌泰见状立马冲上去把少年一把就抱了起来,尔后背对那老妇,将二人拉开:“铁娃乖啊!不能打人!打人不对!”言罢,扭头望向那女子:“呃……阿缘,这咋回事啊?”
那女子也稍有惊讶回望了来:“凌泰?唉……此事说来话长……”
正说着,那老妇又去扒拉关凌泰:“你起开!我今儿要让这兔崽子给我儿子偿命!”
“哎哟!别打了!大娘!水生他娘!冷静!”
“住手!!”
顿时,周遭赫然鸦雀无声,只闻关凌泰一声大喝,震住了在场的众人,气喘吁吁的叉着腰,手中举着捕快的腰牌,抵在水生娘眼前:“水生娘,要是有什么冤屈,咱去苏大人哪儿说。何必在这大街上难为人家铁娃子!”
忽然,关凌泰只觉被人一推,打了个趔趄,回头看向铁娃,铁娃两眼一恨,指着关凌泰:“你们衙门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爹从来卖的都是好米!你们非说他卖的毒米!还污蔑我爹杀人!你还我爹!你还我爹!”
“……”
这叫什么事啊?关凌泰一脸茫然地看着铁娃和水生娘。自己好心过来劝架,这倒好,弄得自己一身脏水,里外不是人了。半个时辰后,关凌泰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一通劝说,终于是把铁娃和水生娘给劝走……
江流县,花缘医馆。
“啊……”
关凌泰一声哀嚎,这怕是魂儿都丢了一般,瘫坐在医馆内的椅子上:“总算是把那一老一小俩祖宗给送走了……我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言罢,关凌泰晃眼一瞥,一抬手便端起座位旁的一盏茶,将茶一饮而……
“呜哇!噗!咳咳!”只见关凌泰眼睛一瞪,一股脑儿将茶水喷出,差点没被烫死。那粉白衣裙的女子见了,扶额叹了叹气,重新倒了一杯凉白水,给关凌泰递了过去。
接过白水,关凌泰咕嘟咕嘟将水喝了:“谢谢啊!”而后打了个饱嗝。
嗝儿~~~
陈芷瑶自然是捏着鼻子,嫌弃地站在一旁看着。关凌泰从椅子上撑起来,朝:“所以,水生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闻言,女子将关凌泰与陈芷瑶引入一小室内,房间里弥漫着死气,床上躺着一具用白布盖住的尸体,女子将白布一掀,关凌泰见了,不由得扶墙打了好几个干哕。床上的人身体几乎被黑色的斑块侵蚀,脖子的脉络也皆为黑色。要不是身上那件穿得都有些泛白的蓝色背心,关凌泰哪能相信这是原本健壮如牛的水生大哥。
“等等?这是?!”
“尸……唔唔!”
陈芷瑶刚想脱口而出,这次反倒被关凌泰捂住了嘴,关凌泰假装无事发生一脸正经地朝那女子说道:“尸……咳咳,湿气很重啊……”
“湿(尸)气?”那女子见状,眉头一蹙,朝关凌泰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凌泰,还没请教这位姑娘芳名呢?”
“嗐!你看我这记性,咋把这茬忘了。”关凌泰一拍脑门,侧了个身子介绍道:“陈姑娘,这位是花缘医馆的大夫,黎续缘。她可厉害了!大小的病都能治!”
“都能治?这不死了一个搁这儿躺着么?”
“呃……”
“……”
“咳咳,呃,阿缘,这是司……”
言出至此,陈芷瑶那双桃眼不由得瞪大了几分,一把掐向关凌泰的大腿:“司什么?”
关凌泰咿唔一声痛叫,倒吸一口凉气,又将舌头打了个搅,脑袋一活络,继续道:“司司司!斯斯文文的陈芷瑶,陈姑娘!哎哟哟!疼啊!斯哈啊啊!”关凌泰猛地一拍陈芷瑶的手,这才抽出身来,搓揉着被掐得通红的腿肚子。
言罢,陈芷瑶拱手一礼:“见过阿缘姑娘!”黎续缘也微微欠了欠身子,心中却是一怔!
司?司天阁?!作为妖族的警觉,这三个字在黎续缘脑中快速闪过。回想起刚进门时,就察觉到陈芷瑶身上的真气波动更加明显,当时只是以为这姑娘可能是武林人士,却不曾将其与司天阁联系在一起。再看陈芷瑶这身行头,也绝非是平凡人家的女孩儿所敢穿出门的。尔然,黎续缘上下打量的目光又落到芷瑶腰间那把横刀上,这下更加确定,眼前这位陈姓姑娘,正是司天阁的人!
“阿缘?阿缘!喂!”
“唔?”
回过神来,只见关凌泰在黎续缘眼前用手晃了好几下,神情有些急切地问道:“阿缘,水生哥……你是真没办法治么?”
闻言,黎续缘暗中撇了一眼陈芷瑶,见没动静这才开口:“水生他中毒颇深,我已无力回天。此种毒药竟能让死者呈现如此惨状,这投毒之人真是……”
关凌泰听了,眸中的光亮逐渐黯淡,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仿佛一滩烂泥。
“凌泰?你好像……有心事?”
“没事……”
“……”
“到底怎么了?”
“要是连你都不能治……唉,或许是我爹娘命中注定,命该如此吧……”
“什?伯父伯母出什么事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