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的萨阿鲁山脉高山草甸一片金黄。
低海拔混交林五彩的颜色满沟满岔。橡子砸在地上,密密铺了一地,这可忙坏了过冬的松鼠。獾贼眉鼠眼在橡树林里游荡,妄想抓住一只忙碌的松鼠。
橡树叶的颜色不如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杨——那是一树一树在蓝天下撼天动地的黄金色,在萨阿鲁低海拔渐呈黛青色的山脉中,还是异常醒目,十里八里一眼就能看得见。在迎来两场小雪后,萨阿鲁的秋季很快就结束了。
乔携布吉来到山里拾掇柴火,为了度过风狂雪猛的寒冬。
夏季到来,萨阿鲁高山草甸捧出遍地蘑菇迎来獾、熊、松鼠、狼、兔子、野牦牛、野山羊这些山之精灵。布吉也来,在草窠中找寻七彩蘑菇。
布吉是一条牧羊犬,能与山神心灵相通。这是乔经历了萨阿鲁雪夜寻路才猛然醒悟到的。
布吉跳跃在河滩色彩斑斓、大小凌乱的鹅卵石间,时而跑近乔刷一下存在感,金黄的毛发在河滩上起起伏伏。
踩着铺满橡子、落叶的松软地面,乔在一棵需要三人合围的云南松树干上发现几绺棕熊毛发,在晨光中颤动。从树上地上的爪痕分析,这是一头雌熊。
乔在心里激灵了一下:五六年没见到熊了。是那头受伤的小熊长大了吗?瞥眼再看布吉,那蠢货正抓挠着地上的落叶。
顺着熊的掌印追踪,穿沟越涧,攀山过峦,蹚小溪涉急流,来到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边。这是定曲河,是金沙江的一条支流。
掌印在河滩上突然变得杂乱无章,雌熊犹豫了。最终,熊还是去了河对岸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松林。黑松林树高林密。熊进了密林,如同角鲨从浅滩回到了汪洋大海。
蹲坐的布吉突然对着宽阔的河谷哐哐吼起来,声音却疲沓无力。
这时,松涛怪声咆哮从河谷上方奔袭过来。黑松被飓风刮倒,发出轰隆巨响,乌云压住黑松林,狂风裹住黑松林。天空暗下来,雪花砸下来。
乔打了一个冷战,把衣服裹了又裹。布吉藏在主人身后噤了声,披头散发,眼帘低垂。
萨阿鲁山脉除了砍山的人,几十公里没有人迹,黑夜即将铺盖而下,雪夜里人九死一生。
回望来路,天地间混沌无隙,山神把一切搅拌在了一起。现在,唯有顺着定曲河往下,逐水而居的人会欢迎一个独臂男人和一条狗的。
乔向定曲河下游走去。
但是,形影不离的布吉坐着没动,任凭疾风把它的金色长毛吹成一绺一绺一簇一簇,上下左右挣扎,似乎要弃它而去。
大约三公里后,定曲河面逐渐变宽,河滩平坦,水流减缓,此时雪越来越密了,乔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他担心起来,猛跑一段,声音突然变大,他一下子绝望了。就在前面,一座巨大的瀑布赫然在目,呈现出逼退百万雄师的气势。
乔只得往回走。刚转过身,布吉迎面冲了过来。它一直跟在乔的身后。
布吉咬住乔空荡荡的左袖,拼命地拽。乔侧向倒在地上,右肩撞击在一块棱石上,血流如注。雪水浸过,撕心裂肺地疼。
乔躺在地上对准布吉的腰踢了一脚。
布吉嗷呜一声,望望倒地的主人,扭头上了慢坡,进入橡树林中消失了身影。
乔挣扎到一棵橡树下,靠在树干上休息一阵,包扎好伤口。抬眼时,夜色从四面合围过来,地上的雪映照天光,显得苍白清冷。
乔蹭着树干站起来,穿过几棵黑松的阴影,定曲河就在下方,已经看不见水流,回眼时,顿觉四周静悄悄的——原来风停了雪也停了,天空云团飞旋。
这是暴风雪的前奏。
乔赫然,脑海里一下子空空如也。
暴风雪在孕育中,天色再降一个维度。萨阿鲁山脉的暴风雪曾经下过七天七夜,填满沟壑。
乔爬到一棵巨松下,准备喝水吃点儿东西。干粮才吃一块,水才抿一口,布吉忽然冲了出来,对着主人龇牙咧嘴。
乔忍无可忍,决心要揍一顿这个被山神附体的布吉。他撵着布吉穿过密实的黑松林、一片片身高灌木、一大片枯黄草场,当他气喘吁吁几乎虚脱摔倒在草地上,发现已经被布吉带到了山顶,四周山影耸峙。
迟疑间,暴风雪唰地就到了,五步以外的世界瞬间荡然无存。
布吉向山下逃去,暴风雪里它折了回来,霍霍嘶吼着跑在主人的身侧。
山的北坡,没有树,全是草,肆虐的风雪遮盖了草场的宽度。跌跌撞撞的下山路异常艰难。
第七次歇息的时候,风突然停住,雪却更密实了。乔的手脚开始麻木,布吉撕扯着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刚要迈步,在狂飙的雪幔里看见了一团闪烁的灯火。
乔心头一热——山下有人!
泪水滑出眼眶,乔奔过去搂住布吉,一人一狗顺着山势滑了下去。
那团灯火下有人向他们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