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段
我自小便知我出身低微,生于这青楼长于花柳之地,母亲是不得不为了生存献舞于各色男子身下,但是她总告诉我,说我儿命苦跟着她受了这般苦楚,但我有一个英明神武的父亲,说他多么多么有本事,可是他那样一个仙风霁月的人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是啊,我是男子,只是母亲为了能让我在这烟花之地活着让我扮作女子做了别的花魁小姐的丫鬟,她们许多是迫不得已的苦命女子。
直到母亲一日被人迫了反抗冲撞贵人,死了我也被发现是男儿身,他们要将我充做了小倌,一日一日有人来教导。
我没有反抗,不是怕那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不是怕有人那针锥我身上,是母亲告诉我要让我活下去,要我找到父亲,为了父亲沉冤得雪。
我活了十五,第一日要去被卖了,我第一次庆幸我长了一张好脸。让第一次现身的我就被卖了个好价钱,卖了个大善人。
为什么说他是大善人,因为他卖了我却是没有睡我也没有虐我,只是问我会不会弹琴抚曲与弈棋,我说会,我都会,还会很多,他说好,此后他常常让我陪他弈棋喝茶,我还会沏茶,泡的一手云雾好茶,茶道茶艺是跟一个落魄来的管家小姐花魁学的,她最喜欢我乖巧懂事话不多的样子,所以她什么都教我,思及此又有一点心酸惆怅,也不知我离了那些地方她们都还可好,也不是思念那些地方只是想念屋子里住的一些人和发生的许多事。
大善人是一个瞧上去身体就不太好的人,他老是一身绣了各种精致暗纹的白袍,可他那面皮还比袍子白上几分。他时不时要咳嗽,时不时还有吐上两口污血,身上还总是带着股子药香,不难闻,我还很喜欢闻,温上仿佛心里的净了,仿佛我早该多久之前就识得他这个人。
大善人像是无事可作,他既不做什么卖卖营生也不读书作文,只是偶尔会看看书生狐妖的话本,我还不知他竟是一个信怪力乱神之人。可我还是愿意同他一起看的,他会拉着我在院子中躺椅上晒着太阳念话本给我听,然后轻轻抚着我的头发,问我是不是那书中勾人精魄的妖怪。我当然说我不是,我要是那妖怪我必定不会待在这里了,我会在山野丛林,而不在这令我不欢不喜的人世,所以我不是,可是同他一起我还是欢喜的。
有一日,大善人难得的喝了酒,喝酒却不是为了开心,他没说,我猜的。
我猜他定然是落寞的,是难受的,因为我也难受,因为他抱着我倒在他睡的床榻却唤了另一人的名字。
明睐。
而我,我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字。花悦楼的姑娘们都叫我阿来。来来去去的来。
公子,公子您醉了。
不,阿睐,我没醉,我认得你,记得你,你却记不得我了,你忘了我了。
公子的声音不似往日清明朗朗,染了醉意的喑哑,和说不出口的哀伤。
我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我真的不是明睐但我觉得我应该是的,我要是他的阿睐他就不会这样悲伤了,我觉得心好痛,很痛。我觉得我像一个坏人,一个真的忘了他的坏人。可是只是我觉得,因为我更知道我不是他口中的明睐。
公子醉了,他却没有继续胡言乱语了,只是依然手劲大的很,紧紧将我搂了在他怀里,那手劲大的箍的我都痛了,可是心里却是安心的,这近一年来他一直是有礼而克制的,像是欢喜我的,却又像是隔着我在思念一个人,这下我知道他真的是在念想一个叫明睐的人,我该伤心的,但是又是高兴的,我真希望我还能继续是他的阿来。
我借着公子醉了,我悄悄也抱紧了他,我埋首在他的颈窝,我怕躺他身上压实了悄悄挪了位置,小心的,轻轻的,我闻到了公子颈间的药香,还有一股子形容不上来的香气,不是他惯常用的熏香,不是花香,不是酒香,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了,因为我困了,就这样静静躺他在怀里,我困意上涌。
我已经看着公子有一会儿了。我记得昨日我趁人之危了,我趁着公子酒醉悄悄揽了他睡觉了。现在还是,虽然他没有紧紧箍了我,但是我还是缩在他的怀里,我又悄悄挪过去紧紧挨着他,小心把头放在他怀里,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我想公子真的病的很重。他的心跳没有很大声,略有细弱的跳动于他的胸腔,我还听到了他绵长微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我觉得好浅啊,又屏息去听有时候像是没有了,如果没有了会怎么样,我心一下就空了,我怕的不得了,我又紧紧要朝他身上靠去,我要听听他的呼吸声。
没想到我越来越大的动作闹醒了公子。
睡醒了吗?阿睐。
公子真的脾气好好,他一点都没有生气,他从今日起还允许我继续同他一起共眠。本来我们是睡两个房间两张床的,但是此日之后我们俩就大被同眠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白日梦做的早了,第一次和公子睡得晚上我睡得一点不踏实,老是做梦,梦到许多样子的公子,梦到他一直一直唤我阿睐,带我游走在重重叠叠的地方,他很开心,而我比他还要开心。
幸好公子喝了点酒,不然以我的动静我怕是要闹醒他的,为什么这样想,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做了许多梦,但又想不起来了。只耳畔声声可闻公子唤我阿睐。
真好,很开心,开心到他从此唤的阿睐我都觉得应该就是唤我的。
除我之外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阿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