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日。
昨日的雨下了一夜，但在今天的早晨七点，太阳仍是没有阻碍地冒出了脑袋，刚下过雨还冒着水汽的天空因为阳光的折射甚至出现了一道彩虹。
众人沉默地聚集在公寓中间一个窗户破漏的小花园里，他们在举办一场简陋却必要的葬礼。
微微湿润的两座坟土里埋藏着三具年轻的身体，有三个逝去的魂灵在这里安息。
郑载宪的刀放在一边，苏朝生的刀也收入刀鞘。刚下过雨的早晨还有点冷，她多加了一件夹克衫，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郑载宪声音温柔的祷告。
安吉燮手工做了两朵塑料花，和小孩子们一起献上放置在坟前。
“慈悲的天主，今日我们在此，要为我们一起奋斗的战友李秀雄、宋敏英和张秀民献上祷告，他们已经走完了自己的路程，被主接去纯净的殿堂。”
“纯净无瑕的灵魂必蒙主救赎，升入天堂得到安息。主会保佑你们，也会保佑活下来的人，使其获得解脱。”
“尘归尘，土归土。”
“阿门。”他以虔诚的祷念语结束了这场简短的仪式。
苏朝生安静地看着，呼吸声几乎放至最低。她想，如果她死去的话，不知道能不能也有一个安息之处，能不能拥有一个这样的葬礼，大家都会这样悲伤地思念安睡在土地里的人。她之前觉得这种时候旁人的尸体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可是那却是活人的寄托，是生人的希望。
在这个时候，尤其是。
葬礼结束，在场的人走了大半，安吉燮临走前看了苏朝生几眼，她低下头当作没看见。
头上绑着绷带的边尚昱不知何时也悄悄地过来，他在几人有些警惕的眼神中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他伸着还包裹在绷带里的手缓慢而坚定的挖着一块空地，郑载宪站起身无言的看着他动作。
“用这个吧。”苏朝生递出自己的刀鞘。
边尚昱看她一眼，终是接了过来，白色的纱布被湿润的泥土给染得脏污。他用刀鞘挖出了一个浅坑，之后便将一把缀着红色玩偶的钥匙扔进坑里，而一张照片也被放进了里面。
他将一边的浮土往坑里拨弄，坑中照片上开朗笑着的小女孩渐渐被泥土掩埋，两只纯净天真的双眼被盖住，像是终于可以闭上眼睡去般。
明媚的阳光轻柔地覆在那朵小小的坟包上，原本有异议的人也沉默了下来。
边尚昱从口袋里掏出七千八百韩元，那是他被委托的报酬，但是他没有完成这项任务。
火机打出的火焰将韩元点燃，微热的火光倒映在他默然的双眼中，高美英看到他的举动，终是放弃了用自己身上的金饰作为报酬给他。
最后在场的人都离开了，只有苏朝生和郑载宪以及边尚昱还在原地。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但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这里。”郑载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老式按键手机递给边尚昱。
那部手机收到的一封新邮件内容是这样的——“我想我应该回到润亚身边了，如果你还在找她，请停下来，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我并不认为你的作为是对的，但还是辛苦你了。”他没有看边尚昱，目视着前方说道。
苏朝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在休学后时不时还解剖牛蛙和买来的肉兔，让自己不至于彻底收敛锋意，也是为了有一日可以自己去实现想要的惩罚和公平。
一开始还买过麻/醉剂，但仍是不想那人好过，便压在了医疗用品底下。
但一切都还来不及实施，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也希望有人能对她说一句辛苦了吗……
边尚昱看着那封短讯，面上有些空茫，他忍不住抽/出一根烟，点燃后放入嘴里，突然问道：“祷告，我也可以做吗？”
郑载宪看向他，神情中又带上了慈悲，他肯定回答道：“当然可以。”
“你来吧。”
“为什么要我来？”
“因为比起我，神会更喜欢你。”
面对这个长相凶狠的男人，郑载宪终是笑起来。
他没有拒绝，祷告结束后边尚昱看向苏朝生，将刀鞘还给她：“伤口是……”
“趁你昏迷不醒和宥莉姐和载宪哥一起包扎的。”苏朝生接过刀鞘，并不在意鞘面精致花纹缝隙中的泥土，她还刀入鞘一口气回道。
昨夜。
将边尚昱抬进休息室后，赵宥莉就拿着药箱走过来。
“直接把他所有的伤口都处理一下吧。”苏朝生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把昏迷中的人上衣扒了下来。
郑载宪正在一旁看着，有些惊慌地看她一眼。
“啊？”
赵宥莉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没一会儿，在场的几人都无暇顾及她举动的贸然了。
他们看见边尚昱的肩膀处用层层的绿色胶带缠裹住，边缘勒得极紧，但没有包好的胶带上仍是沾染了凝结的血块。
“这该不会就是他的‘绷带’了吧，载宪哥，我知道你说的绑人胶带长什么样了。”她说着心里不由得嘀咕了声，该不是真的有自虐倾向吧？
胶带缠得很紧，缠了不知多少道。外面的多层胶带死死的包绕在一起，因为缠绕的方式非常的粗陋，胶面和胶面都贴合在了一起，拆下来有些麻烦，于是郑载宪也上前来。
三人一起卖力地撕扯着他身上的胶带，直到撕开最后一层，汗水和血液使得贴皮肤的一层胶带比较好揭开。
将边尚昱身上的所有胶带都扯下来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个硬汉。”苏朝生无语地说了句。
旁边两人都极为认同。
只见他肩膀处有一大块咬痕，因为潦草的处理手段，伤口边缘发炎，和胶面摩擦中增生了白色的肉块，靠近白色肉块处的皮肉红肿甚至有些溃烂。
这该有多痛啊。
得把增生的白色肉质给割下来，溃烂也得清理，算是一项大工程，好在这男人全程都很安静。
不会哀痛叫唤的病人是医生最喜欢处理伤口的类型，病人不慌医生更不慌。
好不容易解决完他身上的伤口，消完三遍毒后苏朝生给他肩膀处贴上一块大敷贴。她拿过布巾擦拭他的上半身和脸，赵宥莉处理着他头上的伤口。
“就算我想擦别的地方，你应该不会希望吧。”她面无表情转头对神情有些怪异的郑载宪说道。
郑载宪：“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
“把我当医护人员就好了。”她淡定撂下一句话，到底是没有清理他别的地方。
“……”
不太清楚全过程，只知道处理完的伤口不再痛痒，而是感觉舒适干燥的边尚昱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撵熄后扔在一边，姿态挺酷的。
“想说句谢谢的话，现在就可以。”
“好吧，我先走了。”她无所谓地转身就要离开。
从后面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谢谢，无论是你还是……”
“想感谢的话当面说出口会比较好。”苏朝生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她回头看他一眼，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一会儿，在询问过众人后她终于找到了葬礼时率先离开的李恩赫。
他在另一处半露天的业主菜地小花园里，正搬动着下了一夜雨储满了水分的大铁桶。
“昨天贤秀上楼前，你和他说了什么？”苏朝生靠在门边冷眼看着他。
李恩赫对她的出现以及问出的话没有丝毫的惊讶，语气中没什么波动地道：“你为什么不问他呢？是因为‘愧疚感’吗？”
“什么？”
“没什么。”
李恩赫顿了下，仍是继续搬动着水桶，他说：“我和他说的是如果有必要，放弃孩子，他当时的任务目标只是把韩斗植大叔带过来而已。”
苏朝生走上前，站在他面前弯下腰贴近他，气势有些逼人。
李恩赫扯着嘴角笑了声，他放下手说：“难道你也要来教训我？”
“真不知道该说你自信还是自大的好，居然毫不掩饰你品行的卑劣，这里的人渣比我以为的还要多啊。”苏朝生蹲下身把他抬得费力的水桶提起来，她掂量了下问：“抬到哪里去？”
李恩赫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惊讶，他抬了抬眼镜掩饰着说：“放到旁边管理室的杂物间就行了。”
“嗯。”苏朝生看他一眼，又把他身边的另一桶水给提了起来，径自往目的地走去。
李恩赫不知为何有些无奈，明明她没有任何表情，可他还是感觉她看他的一眼里透着鄙夷的意思。
看来他是真的把自己代入到人渣的身份中了啊。
“为什么不让居民们一起储水。”苏朝生放下手里的水桶，脸上汗都没出一滴，她对着跟在她身后的李恩赫问道。
“现在太早了，人心不聚，大家认为水资源目前还足够。”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依然满是镇定。
“明明储水都是生存中至关重要的事情，他们的生存意识是否过于单薄了。”
“过分夸张的储水表现会带给大家急迫感，民众里乌合之众不少。”他有些冷淡地说道。
苏朝生突然笑出声，她舔了舔唇道：“居然就这么直说‘乌合之众’这个词了，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傲慢啊。”
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你没有能力充分管理他们，是因为没有彻底抛弃人性吗？”
李恩赫并没有生气，他走进办公室坐在桌前，拿出抽屉里的文件夹，从里拿出张纸写着什么，他说：“这是对我说你‘愧疚感’的反击吗？”
“被你发现了啊。”苏朝生跟着他毫不心虚地承认了，她指头有点痒地搓了下，从口袋里抽出根糖果快速拆开糖纸塞进嘴里。
李恩赫有些怪异地看她一眼。
“借烟瘾，内要来一颗？”她吐词不清地道。
“谢谢，不用了，你很有毅力。”他态度良好地拒绝了，继续自己的事情。
“如果不想居民们知道太多，还是多加强一下自己的保密工作吧。”苏朝生指着他桌上的东西。
“连个锁都没有，不要这么小看乌合之众吧？”
半响李恩赫停下笔尖，抬起头看向门口处，那女孩已经走得没影了，再看他刚才写下的一行字，不由得习惯性地撇了下嘴，唇角边露出个微深的纹路。
“苏朝生：疑似感染者，基本确认。”
他将纸装进文件夹，又把文件夹放进抽屉，拿过桌上的一个记录本，继续写他的“绿色家园作战要点”了。
人数差不多了，重要的人才也到了，也是时候让大家紧迫起来了。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远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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