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五月,桐花在一夜之间,攻占了所有的山头。历史或许是由一个一个的英雄叠成的,但岁月—岁月对我而言是花和花的禅让所缔造的。
我生来就是残疾,每天靠着轮椅走路。我的先生待我很好,每年五月他都会带我赏花。
今年的五月,先生推着我,去往乡下看花,一路上,我见到最多的就是桐花。
桐花极白,极矜持,花心却又泄露些许微红。我和先生都认定这花有点诡秘—平日守口如瓶,一旦花开,则所向披靡,灿如一片低飞的云。
车子停在一个客家小山村,走过紫苏繁茂的小径,我们在高大的桐树下。山路上落满白花,每一块石头都因花罩而极尽温柔,反复战马一旦披上了绣帔,也可以供女人骑乘。而阳光那么好,像一种叫“桂花蜜酿”的酒,人到林子深处,不免叹息气短。对着这惊心动魄的手笔感到无能为力,强大的美有时令人虚脱。
突然有个妇人行来,问:“你们来找人?”“我们—来看花。”“花?”妇人一面匆匆往前赶路,一面丢下一句。 “哪儿有花?”我和先生都很诧异。如此满山满林扑面迎鼻的桐花,他居然问我们哪儿有花?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并不反对他的说法。毕竟对农人来讲,这满山的桐树是他们的农作物。并不算花。
我问先生,你觉得花美吗?
先生回答说:“美,很美。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可妇女感觉不到。”
“因为他经常能看到桐树,当然感觉不到。”
也对,我和先生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回到家中,我记录了这一切。
不会花而目醉神迷、惊愕叹息的,才是花的主人吧!对那山村妇人而言,花是树的一部分,树是山林的一部分,山林是生活的一部分,而生活是浑然大化的一部分。她与花就像山与云。相亲相融而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