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彤!”
我猛然惊醒。
鄢馨予敲了敲我的桌子,老师正喋喋不休的在台上讲着题,我一脸茫然的望向了她,她看着我,压低着声音,小声吼了一句“还睡!”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理了理衣服,她转过头了以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并没有睡觉,我在发呆。说发呆倒也不是,我脑子里还有在想东西。
自从那件事过后,已经有三个星期了。
我没有再去书店,虽然说是高二的第一个学期,但气氛确实在班主任打的鸡血下紧张了起来,晚上的自习多加了一节,四节课下来已经快十点了,回去还有作业,一天下来狗都比我精神。
偶尔我看见后排有人在桌下拿出小说看时,我的心里的某一块都会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我知道我在为什么感到空虚,我也知道我并不是真没有时间,只是那次的小插曲实在是让我感到尴尬。于是我借着这个理由投入到学习中,暂时把那一小片能让我自在的天地同我的生活隔绝了。
又是一个周六,难得的可以喘一口气。今天放学的时候,鄢馨予新交的男朋友来找了她——这是她上高中一年多来换的第五个男朋友了。这次五班的一个体育生,长的普普通通,但是个子很高,等老师一走就站到了我们班后门,我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应该是每天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都能看见他在楼下打篮球。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力气,他听课完全不会累是吗?
鄢馨予看见了他,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提起早就清好的书包就朝后门走去。
所以我今晚被我的好朋友抛弃了,成了孤家寡人,等到他们都三两成群的快走完的时候,我清好了书包,想了大半天,还是决定去一趟书店,两三周了,眼睛是真的寂寞了。
夏天日子长,要七八点天才会黑下去,五点多下课后天还是亮的。站牌前站着许多和我同样校服的学生,还有一些小豆芽——隔壁附小的学生,也三三两两的混在我们当中。
我一直觉得十八路公交车长的很丑——不知道哪个鬼才把它漆成了棕色,偏偏上面贴的还是绿色的矿泉水广告,活像一个沾满了韭菜叶子的大列巴。
放学的时候人总是很多的,挤公交讲一个快字,不然很容易被公交车师傅一个怒吼催促给震住。我一看见那个“移动大列巴”进站就开始在书包翻起我的公交卡来,可是翻来覆去,我都恨不得把包整个倒过来了都没找到。很快人就都快上完了,只有零星几个小孩儿因挤不过高年级学生还被留在外面,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翻了翻校服口袋,好不容翻出来一张一块,一张五毛的人民币,才有惊无险的挤上了车。
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即使有空调也还是热,上来晚了,也没了座,我拉着吊环被周围几个彪形大汉肆意挤压着,痛苦两个字似乎为我量身定做,等到下车的时候,我已经快被挤成了春卷皮,走路都是虚的。
所幸书店离站牌的路不远,没几步就能走到,我看着店门口那熟悉的上新立牌,就像看到了救赎的光一样,小跑到了门口,推开了店门口的玻璃门。
爷爷估计是上洗手间去了,没有坐在前台,整个店里空荡荡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我对这种情况非常的满意,轻车熟路的找到一个熟悉的角落,坐下。
我本来打算换一本书看,但是看到书架上的《安娜·卡列尼娜》,我又忍不住将手伸向了它。
我不太看俄国文学,原因简单:俄国的名字一向很难记。小时候读了三遍高尔基的《童年》但一直都没记住谁是谁。
同样还有个理由,就是俄国的艺术总是带着几分沉郁顿挫的悲剧美,我并执着一切皆大欢喜的结局,但也不忍看一切都那么合理但是最终任然在生活中走向毁灭的悲剧。
我把那本书拿在了手上,接着四下观望着,看还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书。在我某一次转头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内。
咦,好怪,再看一眼。
我又把视线朝同一个地方投去,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我的不远处。
说熟悉也不是很熟悉,毕竟也就一面之缘。我们的视线对上了,她今天带着贝雷帽,一头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随意但又有几分英气。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谁都没有先开口。
电光火石之间,我觉得我怎么着都应该是要说些什么的,于是我在大脑内疯狂搜刮着一切关于开场白的关键词。
或许先打个招呼?
“嗨.....”
“张海彤”
她冷不丁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说出来一半的嗨咽回了嘴里,下意识的应了她一声“哎”
好像哪儿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诧异的望着她。
“你的公交卡。”
她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从里掏出来了一张卡片,卡上贴着一张姓名贴,上面赫然用公正的字迹写着“张海彤”三个大字。
“上次你掉在门口了,我就帮你收着。本来想交给老板,但最近没空过来,结果今天一来就遇到你了。”她解释道。
“谢谢您”
我接过了她手上的卡,小心的放在了口袋里。望着她,我鼓起勇气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那个问题: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杨雪松”她回答的很简洁“松树的松”
“好的,谢谢您”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杨小姐。”
“你太客气了”她直勾勾的看着我的校服“你是学生?”
我点了点头,这很明显。
“海七的?高中部?”
“高二。”我小声回答。
“我比你大点”她说“我大一”
“大一?”
“嗯,H大的。”
“真厉害”
我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叹。
h大是我们省里面有名的大学,分数线划得很高,即使是省内有名额的优惠也很难考进,更何况面前这位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的姐姐的口音也听起来不像省内人。
“谢谢。”她回答的依旧简练,转而对我发问“你来这里买书吗?”
“不,我来看书。”我回答。
“这样吗。”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来买书吗?”
“嗯,但是先看看。”她回答“你看吧,我不打扰你。”
我对这位小姐的善解人意感到很开心,毕竟也不是没碰到过明明不熟,但搭上他一句话就和能和我聊上一天的人。我很震惊他们的社交能力,也很迫切的盼望能够快些结束对话————最终我还是失败了。
所幸我今天我不必浪费一下午宝贵的时间。
我美滋滋的坐下来,也没挑书了,就继续读下去了那本《安娜·卡列尼娜》。
我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上次看了一大部分,这次很快就看完了这本书的上册。我合上书,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回味着这个发生在几百年前是故事。等到差不多从故事里抽出来后,我习惯性的伸了个懒腰。
然后我手打到了一张脸。
我猛地一回头,那位杨小姐的脸就映入了我眼中,我吓得倒吸一口气,猛的往后一缩。
这人有什么怪癖吗,这么喜欢站在别人后面!
“抱歉”她意识到自己吓到了我,连忙给我倒了个歉“只是刚刚准备走,看见你还在看就过来看一眼。”
“没事没事。”我连忙表示自己没关系。
“你很喜欢这本书吗。”她问我
“也没有很喜欢,只是上次没看完。”我照实回答。
“我上次回宿舍看了,没看完。”她似乎在努力的回想着什么,但又好像没想起来。“哦,对了。”
她摸索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来了几根棒棒糖。
“给我的?”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她随身带着这么大一把糖。她点了点头,蹲在了我旁边,把手递了过来。
“可乐味还是牛奶味?”
“可乐,谢谢您。”
我挑了一根可乐味的,放进了书包里。
“你太客气了”她叹了一口气“我走了。”
“再见!”
我挥挥手。她理了理衣服,然后扭过了头:
“你还不回家吗,天很晚了。”
回家?
我愣了愣,抬头,天色确实很晚了,店里的钟也告诉我时候不早。
但是我不想回去。
在这儿比在家让我舒服的多。
“不,我再呆会儿”我礼貌的笑了笑“再见!”
她朝着我挥了挥手,然后就走了。
我一直坐到店主爷爷叫我的名字,告诉我店要关了我才离开。
我走进夜色里,天已经完全黑了,襄河大道的一边灯火通明,另一边已经灯火阑珊,高楼商场和平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爷爷的书店就坐落在一片老平房中,就像被城市代谢掉的细胞,随着时光逐渐老去。
有些人觉得这是沉淀,有些人认为这是难堪。但无论谁怎么看,这些布满灰尘的角落都始终存在。
我站在站牌边,等着大列巴来载我回家,在等的过程中,我从书包里掏出了那根棒棒糖。
很有童年味道的包装,我小时候经常吃,但现在很少见了。拆开斑点花纹的糖果纸后,放在太阳光下会像颗棕色的玻璃珠子一样,闪闪的发着光。
我把它握在手里,却没去拆它,仔仔细细的
端详着,想从那里面看出些什么,直到公交进站后,我才把它重新塞回到了书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