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朗

宋亚轩拖着酸痛的身躯慢慢的爬上楼梯，脚步沉重，压得生锈的铁楼梯吱吱作响，门锁有点生锈，他用力压了几下才把钥匙插进去，打开门，客厅没开灯，邓荷房间关着门，里面隐隐透出光亮。他走进厨房，用冷水洗干净脸上的汗，那些嘲笑声依旧在脑海里回荡，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那么诡异，在他烦躁之时，邓荷出现在身后，她打开客厅的灯，皱着眉头问“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今天运动会”宋亚轩擦了把脸上的水。“快去洗澡，让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参加这些比赛有什么意义，对你考大学有帮助吗，只是浪费时间，我告诉你，人家那些竞赛的学生，都是从初中就开始学习高中课程了，你起步晚，更要比别人努力，你知道没有”

宋亚轩心里烦的要命，他随意应了一句，绕过她去洗澡。邓荷还唠叨着“你能不能像你哥那样，让我省点心”

宋亚轩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宋明朗，又是宋明朗。他回头，第一次开口顶撞她“像…他一样…被你…逼死吗？”

邓荷愣住了，没想到他敢回嘴，顿时怒气冲天“你说什么？你怎么敢…”

宋亚轩没再多说，进了浴室，反手锁上门。他打开花洒，任由冷水从头顶把全身浇透，他摘下助听器扔到一边，邓荷在门外的骂声变得模糊起来，他双手撑在墙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都过于像他美艳的生母，唇形饱满，湿透的黑发杂乱的黏在额头，石岸般突出的眉弓，有一种说不清的凌乱的欲感。他脱下衬衣，露出身上不少青紫的伤痕，他就像西方犯了重罪的罪犯，候修，包括邓荷都是正义的刽子手，他们一刀一刀逼他下地狱，而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天生的残疾。

出了浴室，邓荷坐在客厅里哭得撕心裂肺，宋亚轩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他几乎是肌肉记忆的去道歉，可是话到喉咙却又被扯回来，他静静的看着她，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房间。他躺在床上，目光落在书架上明朗的笑着的少年。

宋明朗，人如其名，何时何地都是明朗的小太阳。

邓荷是单亲妈妈。当年她爱上一个比自己大二十的有钱男人，在18岁的花样年华就跟他私奔去了外地，可是婚姻是慢慢腐烂的过程，生不出小孩，婆家那边对这个媳妇是万分嫌弃，丈夫也在柴米油盐的无趣中渐渐丧失了对她的爱，他开始流连于烟花之地，好几个月不回家。邓荷就这样熬过了30年，终于在快近中年时通过人工受精怀上了儿子宋明朗，母凭子贵，婆家那边对她态度变得特别好，婆婆每天亲自下厨给她煲汤，对于邓荷来说，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是救她出苦难的宝物，她对他极尽关爱，离婚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只要儿子，邓荷一个人在外地打拼日子艰苦，她把一切都给了儿子宋明朗，自己节衣缩食，给宋明朗找最好的辅导老师，对她来说，儿子就是他的一切，她一直有产后抑郁，药也一直断断续续的吃，离婚导致她安全感极度缺失，她当年私奔出来结婚，和娘家那边断了关系，所以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宋明朗身上，对她来说，宋明朗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她的爱越重，就越让宋明朗喘不过气来，从小到大，他不能和邓荷分房睡，去哪邓荷都要跟着，就算是去打球，邓荷也要时刻知道他的行踪，知道他是和谁在打球，要知道他所有朋友的认识方式，还会偷看他的日记和手机，上了初中以后，宋明朗不再愿意和母亲同房，邓荷拗不过，无数次在儿子的房间装上针孔摄线头，她接近疯狂的控制欲让宋明朗感到窒息，每一次邓荷过度监控他的生活，他都会和邓荷吵一架，从小到大母亲的过度关爱反而让他渴望自由，他想去交自己喜欢的朋友，去看世界，可是邓荷恨不得用铁链时时刻刻把他拴在身边，可每一次争吵的最后，都是以邓荷的爱意绑架和宋明朗的心软让步结束。最后，宋明朗干脆选择躲着她，宁愿住校都不愿意回家。后来她听说宋明朗和一个女生走的很近，她疯了，直接闹到学校去，在宿舍楼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撒泼打滚，大闹一场，最后，她以死相逼，宋明朗和那个女生断绝了所有联系，她才称心如意。高考之后，宋明朗瞒着她偷偷填了南京大学，他不想学商，他想当医生，可是邓荷不准，就算宋明朗已经成年了，邓荷依旧不肯尊重他的任何意愿，强势的帮他做所有决定。通知书下来那天，割断了宋明朗最后一点理智——邓荷改了他的志愿。

在一个很好的晴天，宋明朗于家中上吊自杀。

宋亚轩却觉得，很难说是自杀，还是他杀。

爱可以是盾牌，也可以是毒箭。

之后邓荷精神接近崩溃，在自杀三次未遂后，她来到了孤儿院，看到了和宋明朗有几分相似的宋亚轩，她欣喜若狂，认为这是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她把他带回家，用所有心血培养他，培养他成为第二个宋明朗。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也会被邓荷的爱杀死。宋亚轩经常想。

——

尤容发现宋亚轩自从运动会之后就变得很阴沉，虽然他平日里话也不多，但性格还是很随和的一个人，但现在无论谁和他说话，他整个人都是一副冷漠的状态，不，与其说冷漠，更像一具空壳，他灵魂的火烧的那么弱，感觉快要熄灭了。尤容没办法感同身受，只以为他是因为候修他们的欺凌而感到难过。

候修一直对宋亚轩进行着欺凌，但都挑选衣服能遮住的部位，平常看不出端倪，只有在一些微小的动作里看得出伤的不轻，每次他坐下的时候都要捂着腰，紧紧咬着嘴唇，仿佛这个负着千斤重一样。

尤容有一次发现他们就在琴室里对他拳打脚踢，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他，可宋亚轩从不还手，尤容告诉了老师，可是他们都当没看见，大家都不想惹事，只劝宋亚轩和候修和解。宋亚轩骨子里的傲支愣着不让他低头，就算被痛的站不起身，他也不会跪，尤容看着急得不得了，她直接当面问他“宋亚轩！”

“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小姑娘带着哭腔，眼睛红红的。宋亚轩却一脸无所谓，好像挨打的不是他，“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们打死的！”尤容声音颤抖，几乎是乞求的抓住他的胳膊。

宋亚轩轻飘飘的说“那又怎样”

尤容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宋亚轩笑着反问她“你觉得…死…可怕吗？”

尤容觉得宋亚轩疯了，颤抖着后退，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宋亚轩轻轻拂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下楼梯时，他停住脚步，楼下是往上走的林月，林月抬头，看见站在上面苍白的少年，他单薄的过分，像一根脆弱的竹子，脊梁直，却快要被风雨折断。林月什么都没说，闷闷的往上走，那天他拒绝她的好意，她才不热脸贴冷屁股呢。死木头，她在心里骂。

两人就这样错过，走到上面，林月还是忍不住，回头喊他“喂，不是说教我弹琴吗”

宋亚轩回头，眼里又惊又喜，但脸上还是云淡风轻。林月撑不住笑了，眼睛弯得像月牙。

之后他总问林月为什么帮自己。

林月笑着说，因为我是小菩萨，我是下凡来帮助受苦的少年的。

玩笑话宋亚轩却听了进去，他是唯物主义者，但是他却偏执的觉得，林月确实是神明，不然她怎么从黑暗的众生中走出来，给予他永世救赎。在黑暗的人生里，她是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