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先生

张济民是个医生，打小就是。

他父母千恩万谢的把他送去师父家时，他只有师父家的小树苗那么高。

师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医生，刮风下雨都有人来求着治病的“好医生”。

在小小的张济民心里，师父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会画符，会念叨着不知是什么的咒语，还会跳大神呢。

师父家的树苗风一吹便折了腰，张济民却在这风中越长越高了，也学会了师父的絮絮叨叨。

他有个师妹，师妹体弱，也是父母鞠着躬弯着腰送到师父家里来的。

他那时候还小，哪里知道医生也有三六九等，也分好坏。

后来才明白，只要是人，大抵就是有好坏的区分的。

他站在门槛上晃着身体，盯着屋里画符的师父。

“师父，您让我跟师兄上街玩去吧——”

师妹总是围在师父身边吵着闹着要出去玩。

师父停下画着符纸的手，慈爱的摸摸师妹的头，又将那温暖的目光放到他身上：

“去吧，你们都去，不过别乱花钱。”

“哎呦，我跟师兄哪里来的钱嘛。”师妹蹦蹦跳跳的去拉他的手，他们一起追着太阳从东边逛到西边。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年，半辈子都过去了。

如今的张济民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医馆，让人帮忙提了字，就叫回春堂，人们因这个名字为他起了一个称号——妙手先生。

妙手回春嘛。

那天他看见医馆不远处坐着的小女孩，莫名的想起了自己的师妹，于是好心的递了个馍馍，又留女孩做些杂活挣钱。

如果师妹还在，孙女说不定都长这么高了吧。

当年师父离世，他带着师妹四处问诊讨生活。

张济民还没学会跳大神，只能拙劣的模仿师父的样子画几张符，嘱咐一句“烧了拌在水里喝”。

师妹就是在这样的符灰水中病死的。

他画了此生学过的所有符咒，甚至试着跳了几回大神，可师妹还是病怏怏的样子，只在他跳大神时扯起一个虚弱的笑：

“师兄，你好像癞蛤蟆哦。”

“师兄，为什么我的病还不好呀…我还想去赶集…”

“师兄，神仙是不是不喜欢我呢？”

张济民回答不了，这时候终于也想起来另一种医生，也顾不上有没有钱，哭着跑去请。

医生来了，只是叹了口气，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这会儿就算有钱也……”

医生没说下去，张济民已经听懂了。

他的内心不能再欺骗、麻痹自己。

四处求人借钱办了师妹的葬礼，他站在寂静的夜里，站在那间屋子里，发疯一样撕碎了所有师父留下的书。

自此，张济民开始想法设法的学习真正的医术，最终也成了一个真正的医生。

他娶妻生子，开了自己的医馆，这一生靠医术救了无数病患，是个好医生。

可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些符灰里的家庭，那些盼望的表情，病人渴求的视线。

以及师妹那张失去了一切希望的脸。

“师兄，神仙是不是不喜欢我呢？”

他缓缓叹出一口气。

没有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