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前面的土丘,后面是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槐树。听村长说,这棵树的年龄比他祖父的年龄还大,兴许是因为存在的时间太过久远,这棵树现在看上去并不怎么健康。树的主干已经枯萎,抽不出新的枝叶,但旁枝的生命力还很顽强,依旧迎着阳光向外扩展,突出地面的树根表面光滑的像打了腊,大约时常有人在上面小憩。
今天是农历的正月二十二,算不上什么传统节日,但却是这个村子的诞生之日。这儿的村民有些特殊,因为患有侏儒症,所以身材矮小。对比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显得不怎么合群,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所以最初也只能依靠表演为生,实属无奈之举。直到两年前,才有了小人国的存在。
夏凡径自穿过土丘来到树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没想到明天回去之前还能感受到如此浓郁的节日气氛。这么想来好像近几年的春节年味淡了许多,意都不及今日这般热闹。
白天的庆典仪式加上刚刚的篝火晚会,夏凡此刻只觉得有些疲劳,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独自享受蝉鸣。北方的天气现在还是冬季,不过这对云南的温度没有丝毫的影响,四季如春大抵如此。
独自发呆的时间很惬意,不过老天总是会帮你制造一些意外,背后的大树想要藏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所以才让夏凡误以为这儿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大约六岁的小女孩从大树后面探出头来,许是身形太过轻巧,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夏凡依稀记得,她的父母唤她安安。
“你在玩捉迷藏吗?"夏凡看了看四周,以为安安的父母也在。
“不是啊,我自己出来玩儿,可是我怕火,就跑到这儿来了。”说着还朝着篝火堆的方向指了指。“叔叔,你能带我回家吗?”
“叔叔?应该叫哥哥,哥哥还是个学生。"夏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说道。
“那你能带我回家吗?我见过你,你就住我隔壁。”安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力的抬起头说着。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怕我是坏人吗?"夏凡见安安很努力地仰着头和他对话,随即便蹲下了身。
“不怕,妈妈说过,你以后会是警察。”安安天真地摇了摇头。
夏凡想起之前提过自己正在警校读研的事情,“没错,不过也不一定哦,还有可能是老师。”
“老师也是好人,我爸爸妈妈都是老师。”
大概孩子眼中的坏人就和怪兽差不多,不常出现吧。两人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朝着住处走去。
距离住处还有大约两百米的时候,前面传来了吵闹声,仔细听来还有警笛的声音。夏凡快走两步到了门口,只见房屋前围满了人,旁边还停着两辆警车。
“安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说就出去玩儿一会儿吗?”
说话的是安安的妈妈,年龄看起来有三十左右,这里的夜晚还是会有些冷,只见她身上披了一件驼色披肩,话语间虽透着些焦急,但语气依旧平缓,是个温柔的人。
旁边站着的是安安的父亲,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眼神也变得柔软了些。
“哦,我看她一个人,就带在身边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夏凡接到小女孩求救的眼神,立刻会意。
“麻烦您了。”
夏凡点头示意,没再说话,看见隔在自己面前的警戒线出声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进去吗?”
“好像不行,里面出了命案,警察和法医都到了。”安安的父亲站在距离夏凡最近的位置,随即开口回答道。
“是楼上那个吗?”夏凡眉头紧皱,这栋楼就住了他们三家,所以很好推测。
这儿是布多村长用来招待客人的住所,他自己住的地方就在隔壁,两座木制建筑一大一小并排而立。
这里的建筑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每家都会专门建造一间客栈来招待他们这些外来的客人,自己居住的地方与客居相比会矮小很多,想来是为了生活便利,便依照自己的身形特征来建造了。毕竟在这之前,应该没有人替他们考虑过,按照国家标准所建造的建筑对他们而言是否适用,当然,还有依据教科书上的人体工程学所设计出的家居产品对他们又是否足够友善。
夏凡已经来了好几天,据他观察,好像只有布多的客居有一个阁楼,其余建筑基本都是一层的。
现在出事的阁楼客人就是前天下午来的,吃晚饭的时候见过一面。男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听村长说他已经三十五了,但看起来仍然像是二十几岁,清清爽爽的,吃饭的时候也鲜少与旁人交流,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了,未曾料到竟然已经....
“嗯,听村长说昨天敲门时就没有人应,他以为出去了,今天晚饭去敲门的时候还是没有反应,这才找来工具撬门,结果发现人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夏凡也不禁为这个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感到惋惜。
出于本能,夏凡想要拉起警戒线进入现场,却被负责警戒的警察挡了下来,是啊,明天他才去市局报道,现在似乎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进入现场。
“夏凡?”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江海?你怎么在这儿?"夏凡转过身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禁出声问道。
来人穿着一身警服,有些蓬乱的头发让他看上去似乎显得更高大了,身高一米八的夏凡站在他旁边甚至有些矮小,虽然这人一直坚称自己只有一米八八。
“我毕业后就一直在县刑警队,倒是你,来这边做什么?"
细细回想起来似乎真有这么回事,当初从公安大学毕业的时候,同寝室的江海因为家里的原因,毕业后直接回到老家的县城做了警察,他只知道是在云南,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我是来旅游的。那正好,可以带我去看看现场吗?"
“我正愁没人帮我呢,一起上去吧,法医已经到了。”说着掀起警戒线进了大厅,随后朝着阁楼走去。
“你现在倒是越发不注意形象了,以前头发不打蜡可是不出门的。”夏凡看着江海的鸡窝头嘲笑道。
“两个小时前,我还在处理民事纠纷。"江海毫不在意的抓了抓枯草一般的头发。白了一眼夏凡,表示自己实在太忙。
“民事纠纷?”夏凡疑惑道。
“小区遛狗不栓狗绳,两个老太太吵起来了,队里没人,只能我上了,你看看我的手。”说着便将右手伸到夏凡眼前,语气有些无奈。
看起来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处理,右手背上还有一些血迹,看形状大概是劝架的时候被抓伤的。
“之前听你说现在已经是县刑警队的队长了,还要去处理这些邻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像这种小地方,日常琐碎的案件繁多,人手又比较紧缺,自然是哪儿需要就去哪儿。不过,如果大家都不只是一个劲的往大城市里钻,我们也就不会这么忙了。”
谈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阁楼,被踩在脚底的木地板似平在宣泄着不悦的情绪,每一脚下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与一楼精巧的设计相比简直天差地别。阁楼间是纯木制造的,门板有些破旧,看上去像是从以前的老建筑上拆下来的。
“其实你的发型还没有那么糟糕。”夏凡小声说道。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见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相比之下江海的发型的确算得上不错了。
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就胡渣来判断大致是有一周不曾刮过胡子了,头发是自然黄棕色,没有染过的痕迹,有些自来卷,长度已经垂到耳垂下边了,这发型看上去像是他自己随意剪的,参差不齐,再配上不修边幅的穿着,倒像是位拾荒者。
“这位是市局的法医素川,听说名气很大,今天是来县里拿一个案件的资料,碰巧被抓了壮丁,你应该听说过。"看见门口伫立的素川江海就明白夏凡为什么那么说了
的确,这位法医是有些颠覆人们对传统法医的形象认知,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是一名优秀的法医。
“您好,很早就听说过您了,久仰。”素川的名气很大,频繁出现在教科书中,但却没见过他的图像资料。眼前的中年男子的确很难让人把他和法医素川联系在一起夏凡为他刚刚对素川的身份判断感到愧疚。
“你好。”素川看了眼夏凡随即便将视线转向了江海。倒不是说有轻蔑的成分在里面,就是很冷静,冷静到让夏凡觉得恍惚,好似刚刚的交流不存在一般。“初步判断,死者是中毒身亡。”
“是什么毒?”江海问道。
“需要检测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知道具体是什么毒,我的工作结束了,结果出来再通知你们。”素川说完转身就走。
“这个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夏凡从头到尾都被忽视,不禁感叹道。“是有些特别。”
“死者身份查清楚了吗?”想到屋内那个男子,夏凡沉声问道。
“刚刚拿到证件,是江陵人,其他的暂时还没时间调查。”江海向夏凡解释道。
“江陵市?”
“是啊,怎么了?”
“没事,就是明天刚好我要回江陵市局报道。”
“那正好,明天你可以和尸体一块儿被带回去了。”"你这话听上去不怎么吉利,走吧,进去看看。”
“这地方真不怎好。”江海有些烦躁的说道,看着夏凡投来不解的眼神接着说道:“为了让村子更为原始,符合小人国的设定,不仅所有的建筑设施都尽量减少现代化产品的使用,就连监控也没有,你进来的时候证件还有手机这些电子器械应该都上交了吧?”
“的确是,我已经和外界失联好几天了。不过就旅游而言,这样做的结果的确可以让人更放松,玩的尽兴。除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之外,我这次的旅行体验还算不错。”夏凡说的的确是事实,这儿像极了陶渊明所描述的世外桃源,环境浑然天成,民风淳朴,与世隔绝,是个休养生息的最佳选择。
“但是没有监控的确增加了这次案件调查的难度。”江海无奈道。
走进房间,陈设很简单,浅色胡桃木地板上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如果不仔细看,很有可能忽略角落破旧的衣柜,样式很古老,大概和那扇门是一个年代的。死者趴在桌子上,左上角的蜡烛已经燃尽,古铜色的烛台被融化的腊液包裹着,模样有些扭曲。旁边还放着治疗抑郁症的药物,但还未开封,只有一瓶安眠药被打开过,应该是服用过的。
“到底什么毒药能让人走的这么安详,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呢?"江海看着像是趴在桌上睡着一样的死者,随口讲出了心中的疑惑。
“一般服毒之后身体会出现极度的不适,肯定会有挣扎的痕迹在,但这位….…大概是患有抑郁症。”
“抑郁症?”江海疑惑道。
“没错,你看他手底下带的书。"夏凡指了指被死者压住的书,书还没有打开,隐约看得见书名《回到当下的旅程》。"这是一本回家的地图,这句话是夏凡在学习心理课程时导师对这本书的评价,有助于抑郁症患者从当前压抑的情绪中释放出来。“这是本心理疏导类型的读物,旁边的药物也基本都是治疗抑郁症常见的,还有,我刚看了下安眠药有服用过的痕迹,具体剂量还要等检测结果,不过从瓶里剩余的药品数量看起来,他应该是服用了很大剂量的安眠药,如果这是一瓶全新的安眠药。他应该是有严重的失眠,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之后再服毒才会是现在这个状态。”
“你觉得他会是抑郁症服毒自杀吗?现场暂时没有发现除他之外第二个人的痕迹。
“很难说,毕竟每年抑郁症患者自杀的不少。不过…”
“不过什么?”
“你看他的行李箱,看起来只是打开拿出了桌上摆的这几样物品,身上穿的还是刚来那天下午和我们吃饭时的衣服,所以死亡时间应该是他回到阁楼后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刚刚我看过卫生间了,很干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的箱子里是有带换洗衣物的,所以起码证明他来这儿之前,没有起过自杀的念头,如果有这个念头他也不必带着书本和药物来了,这很矛盾不是吗?"
“所以,这可能是个刑事案件。”江海几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布多村长。”夏凡看见村长在门口张望,眼神里还存着些惊慌,想来也是,原本安静的村落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很难不让人心惊。
看见夏下示意自己过去,布多使朝着屋内走去,虽然身形如孩童,但从面貌上以看得出,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袖珍的身材也难以掩盖他儒雅的气质,与之相处数日,布多的形象在夏凡心中逐渐高大起来,听说当初从舞台表演谋生到今天小人国的存在都少不了布多的功劳。在村民的眼中,布多不仅是他们的村长,更是一个风向标,有他在,小人国的前途就会是明朗的。
“布多大哥,可以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吗?"夏凡席地而坐,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视线基本与布多平行,旁边的江海见状也坐了下来,站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
“昨天敲门的时候里面就没动静,我以为出去了,就没有理会,直到今天晚饭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应,我才觉得可能出事了,就直接撬开了门,进入房间后只见他一动不动的趴在桌子上,如同睡着了一般,走过去才发现人早已没了气息,这才跑到附近镇上报警的,耽搁了些时间。”布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小人国已经存在两年的时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恶口口件,外界的口碑一直不错,经历过这次的事,小人国的旅游业怕是要受很大的影响。
“为什么要撬门呢,没有备用钥匙吗?"江海不解道。
“这扇门是从以前的老建筑上面拆下来的,人在里面的时候是用里面的插销锁门。没有钥匙的。”布多解释道。
“所以如果在里面有人的情况下想要下毒,除非里面的人开门让他进来,否则是没有办法在不破坏门窗的情况下进来的?”
“这间阁楼之前还有接待过其他旅客吗?"夏凡问道。“
旅客?没有,他是第一个住进这里的旅客,这间房子是用一些剩余材料拼凑起来的,所以不会用来接待旅客。”面对夏凡的问题布多犹豫片刻后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真的是他杀,那么手肯定和外者认识,否则不会给他开门,这里没有监控,躲避人迹”来到阁楼也不是不能实现。"江海想来想去也只有熟人作案这一种可能性。
“死者是江陵人,这个案子大概需要江陵市和南虞县联合行动了,说不定我们又要合作查案了。”
“这真不是什么好消息。”江海戏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