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淇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他的西装比以前更合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头发梳成了大背头，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
看到我，李淇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文件夹，这张褪去了少女青涩，增添几分成熟与锐利的面容，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原来已经四年了。
那枚天子门生样式的金锁，正被我系在颈间一根细细的O字链上。
“李律，业务生疏了很多啊。”我走到办公桌旁，带着笑意调侃着李淇，目光紧紧地锁着他，这男人怎么越老越有魅力啊。
难道真的是男人四十一枝花？
可是李淇还没到四十啊……
李淇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尽数咽进了肚子里。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却也带上了一丝心疼。李淇没有变，我可以肯定，李淇还是四年前的他，一点都没有变。
他才是那个笨蛋。
终于李淇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回来了。”
我朝李淇张开双臂，像四年前一样，“你不打算抱抱我吗？我真的……真的很想很想你，李淇，抱抱我吧。”
几乎是瞬间，李淇将我搂进怀里。
他的力气之大，差点让我喘不上下一口气，我笑着拍了拍李淇的后背，“轻点，我不走，也不会突然消失，我回来了。”
李淇微微松了一点点力气，他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容，似乎是在确定是我，真的是我。
我转身倒了一杯热水递到李淇面前，接着靠在桌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尚未翻开的合同，目光沉静地看向李淇。
“和我合作一把？”
李淇很想点头，可他现在不行，“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目前在停止执业阶段，爱莫……”
“爱莫能助是吧？那就是可以喽。”
我低头一笑，四年前我求他帮帮我，他说的也是爱莫能助四个字，可是最后还是帮了。
“目前的合作，汤律可以代表标榜签署顾问合同，处理常规法律事务。”我双手抱在胸前，从容地解释。
李淇喉结滚动，内心的情绪翻江倒海，最终他叹息一声，弯弯的眼睛盯着我笑，“长大了。”
“满意吗？”
“嗯？”李淇不解。
“现在的我，满意吗？”我绕过桌角，一步步走到李淇的面前，脸上期待的情绪藏不住。
李淇平静地看着我，他努力把现在的我与记忆里那个爱哭爱说对不起爱说谢谢的小女孩儿联系到一起 ，“我不会物化你，所以谈不上满不满意，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至少我是开心的。”
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孩，现如今已经成长为一颗能与他并肩，甚至替他遮风挡雨的乔木了。
李淇怎么会不开心。
他骄傲死了。
我咧嘴一笑，这次是全然放松发自内心还带点小得意的笑，“难道让你白等四年。”
出乎意料，我和李淇的重逢居然没有互相解释。
好像一个眼神，他就立马心领神会。
我后退一步，拿起桌上的文件，展开递到李淇的面前，“凌帆资本和我本人，都很需要你，李律，我只信任你。所以，我想聘请你做我们公司的企业法务，也就是代理人。”
我的声音不高，听在李淇耳朵里却很清晰。
李淇的眉心微蹙，法务和律师不一样，企业法务不需要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但同样也意味着，李淇做了我的法务，自此我们将共进退，彼此的命运也再一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
“李淇，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
李淇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一瞬沙哑，他推了推鼻梁上有些许下滑的金丝眼镜，“那么我的职责范围和权限？嗯？”
“具体内容，我邮箱发给你。权限嘛……”我歪头故作思考，“在我之下，在规则之上，我完全地足够地信任你。”
李淇看着我眼中不加掩饰的期待。
“怎么了，李律，接不接呢？”
阳光从落地窗毫无保留地倾洒我和李淇的肩膀，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我们之间涌动的暗流。
最终，李淇缓缓地郑重地点头。
“好。”
这一声回答之后，会议室又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寂静。
我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
文件的边角已经有些许磨损，一看就是经常翻阅，我将文件轻轻推到了李淇的面前。
“那李律帮我看看这份协议，谁赢了？”
李淇拿起文件，纸张的最上方的中间，是四个加粗的字体：《对赌协议》。
他是律师，很清楚这份协议意味着什么。
李淇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心疼，他拿着协议的手微微颤抖，眼圈逐渐发红，“为什么要签这种本协议？我教过你的，不要草率地签任何东西。”
“可是我对你有信心，四年而已。”
李淇紧紧捏着那份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上面密密麻麻冰冷的文字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旁观者一样讲述着我自己的故事：“因为我中途下车跑回来找你，杨女士很生气，所以到了柏林，她不承认答应了我要签对赌协议这件事。她认为我无可救药，你猜我做什么了？”
李淇的眼眶红得厉害，“什么？”
我缓缓地将袖口一点一点地向上卷起，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清晰可见一条蜿蜒丑陋的疤痕，“我自杀过两回。”
李淇的眼泪彻底从眼眶滑落。
“我要你心疼我，我要你觉得亏欠我，我要你用下半辈子来弥补我。”我学坏了，学会了以爱相胁，我才不要不长嘴，让李淇自己去发现，我就要亲口告诉他。
李淇想要伸手，却不敢，手颤抖着悬在半空。
我主动将手腕递到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轻轻覆在了那道凹凸不平的皮肤上。
“李淇，我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你。”
这一刻，所有可能的隐藏的未知的疑问、隔阂、迟疑，都被这道丑陋的疤痕彻底击碎。
李淇猛地将我拉入怀中，和刚刚的拥抱不一样，他的脑袋深深地埋入我的脖颈，轻微的抽泣声在我的耳边萦绕。
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我踮起脚尖，双手紧紧环住李淇的脖颈，热烈地毫无保留地回应着他。泪水的咸涩在口腔蔓延，李淇将我抵在会议桌的边缘，文件夹掉了下去纸张散落一地。
突然，李淇的吻从我的唇瓣移开，他握着我的手腕，无比珍重地亲吻着那道狰狞的伤疤。
“我不会……”李淇的唇紧贴着我的手腕，声音还带着动情的沙哑，“再让你一个人。”
夕阳照在玩具厂的水泥路上。
李淇牵着我的手，放慢脚步，走在熟悉的巷子里。
“我把律所从马料巷搬到玩具厂来了，当时马叔也被骗着买了不少投资产品，我问他为什么要买，他告诉我他想多赚点钱住个好一点的养老院，不想将来一个人死在家里没人发现，所以我就搬到了他小卖部的隔壁。”
李淇贴在我的耳边，恨不得把这四年的每一件事情，都详细地说给我听。
走到玩具厂门口，远远地就看到小汤坐在事务所里面抓耳挠腮，不知道是不是快开庭了还联系不上当事人的原因。
马叔坐在小卖部里面，不知道手里捣鼓着什么。
“先别出声。”李淇在我耳边低语，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李淇牵着我走进事务所，我俩脚步轻轻，呼吸轻轻，慢慢靠近一脸生无可恋的小汤，随后抬手大喊：“汤宇轩！！！”
小汤被吓了一大跳，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啧了一声抬起头，却猛地瞪大了眼睛，指着我缓慢起身：“渃……渃渃！”
马叔听不到这里的动静，但他正好捧着手里的智能健康屏走过来，应该是自己没修好想来找小汤帮帮忙。
马叔捧着智能屏皱着五官，可爱得不得了，但是他往里一看，最先看到的是我。
那瞬间，智能屏也掉在了地上。
哦豁，本就坏了的智能屏雪上加霜，可马叔一点都不在意，他小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渃渃，回来了！回来了！」
在李淇伸手比划之前，我先抬起了手，「是的，回来了，不走了。」
李淇惊喜地盯着我，我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嘿嘿一笑，“不是你教的，所以我学得有点慢，但总算是学得差不多了。我说过我要学手语的，就一定要学会。”
我的语气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马叔看到我流利地打出手语，他激动地去扒拉李淇的西装。
李淇又无奈又好笑。
马叔从李淇的西装内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后递到我的面前，「你走之后，他一直看钱包，哭，他很想你。」
钱包的侧面夹着一张照片。
是我高三学生证上的证件照。
我看着照片突然很想掉眼泪，但是在马叔面前我还是强忍着，我伸手比划：「以后我们也能聊天了，不用李淇翻译，回头给我讲讲李淇小时候的事。」
马叔咧嘴仰头一笑「他小时候帮我看店，少了两粒泡泡糖，吓得哭。」
说着马叔做了个哭哭的动作。
李淇尴尬地按住了马叔的手，“留点面子留点面子。”
马叔留我们吃了饭，又趁饭后李淇去洗碗的功夫，拉着我讲了他小时候的好多糗事，小李淇的形象也在我心里逐渐立体起来。
「结婚？」马叔突然朝我比划了这么一下。
我害羞地摸了摸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马叔意会，继续朝我比划：「包在我身上，一个月，不，一周，让李淇求婚。」
我哈哈大笑，马叔确实像李淇说的那样可爱。
吃完饭，李淇没有带我回家，他拉着我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从零零散散还有两三个人，散步到一个人都没有。
我叹息一声，很想吐槽李淇真墨迹。
实际上我也真的这么干了。
“李淇，你真墨迹。”
路口转角，我扯着李淇的胳膊，拐进酒店。
我从口袋里掏出我们两人的身份证拍在前台，“一间大床房，谢谢。”
李淇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掏出他的身份证。
“你哪儿来的？”
“汤律给的。”
我的声音异常冷静，但通红的耳根还是毫不留情面地出卖了我。
懂得都懂，老地方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投出一条细长的光束。
我轻轻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正被李淇紧紧地圈在怀里，他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手也还环在我的腰间。
昨晚的画面开始闪现。
我害羞地拉着被子遮住自己的脸，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李淇，他像是没事人一样，手臂下意识收紧。
过了好一会儿，李淇才反应过来。
“我应该不是做梦吧……？”
我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咬了下去，疼得李淇滋哇乱叫，“疼疼疼疼疼！！！！”
“是梦吗？李淇。”
李淇像小鸡啄米一样在我脸上亲来亲去，似乎是在验证我的真假。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腕上。
“都过去了，不许内耗，我告诉你，是想让你心疼我，不是让你焦虑。”我捧着李淇的脸颊，在他唇上又落下安抚似的一吻。
半年后，标榜律师事务所。
李淇刚送走一位前来咨询的当事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声，他解锁屏幕，看到我只发来一个ok的表情。
「渃渃成功了，他们公司同意成立一批听障人士权益保障基金，以后像小蕊那样的案子，不愁没有律师接了。」
李淇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马叔。
马叔站起身跳了两个新学的广场舞动作，「今晚庆功宴，酒水我包了！」
李淇抬起手拍了两下，“咱们巴黎水首席供应商马部长说了啊，今晚给渃渃办庆功宴，酒水马部长全包了！”
小汤挂断电话，跟着马叔一起扭了两下。
「棒！」
傍晚的玩具厂热闹非凡，马叔在小卖部的门口支起大圆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比年夜饭都多两道菜。
我回来的时候，李淇正把一箱啤酒搬上桌。
我悄悄走到他的身后，环住了李淇的腰。
李淇动作一顿，他放下啤酒瓶，转身将我搂紧怀里，“王总下班啦？”
我笑着靠在他的怀里。
好幸福。
怎么这么幸福。
小汤起哄地拿起瓶起子，一连开了一串啤酒，众人举瓶相碰。
笑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夜色渐深，小汤和当年一样，在收拾碗筷，微醺的马叔被扶回了屋内，而我和李淇并肩坐在楼梯上。
“走吧，回家。”
李淇朝我伸手，我们的新家就在玩具厂旁边的公寓。
我笑着将手搭在李淇的掌心。
无名指婚戒上的钻石闪闪发光。
今晚的月亮真圆，真亮，足以照亮我和李淇脚下所有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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