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钟，客厅里突然传来“嘭”的一声，紧跟着胡乱的钢琴声响起。

欣悦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顾不上穿拖鞋就冲出卧室。她的婆婆手拿抹布，正在钢琴键上胡乱地擦拭着。一个水盆扣在地上，污水四处流淌。

“妈——妈——你干嘛呢？你动我的钢琴干嘛啊？”欣悦一把推开婆婆，急得直跺脚，水顺着琴键正在外里面滴。“我的钢琴，我的钢琴！”

“怎么了？大早晨吵什么呢？”老公走出卧室，睡眼惺忪。

“怎么了？你问你妈！”

“地上怎么这么多水啊？”

“你问你妈！”

婆婆手足无措，一脸恐慌，“儿子，俺早起惯了，又没事可干。俺就寻思着，帮忙把家具擦一擦，擦完柜子，俺就想着把钢琴也擦擦。不小心把水盆碰翻了！”

青山的老家在外地，坐火车要坐五个多小时，婆婆说话带着浓厚的乡音。

“不就是洒了点水吗？我还以为地震了呢？至于这么大声吗？”青山搞清楚了事情的缘由，想从中缓和一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还拍了拍媳妇的肩膀。

“啪——”欣悦拿起键盘上的抹布，重重丢在老公的胸口上，“你说的到轻巧，你有没有点常识，在你的电脑上倒一盆水，你试试？我看你还这么淡定吗？”

“别生气，别生气，擦擦不就行了吗！妈也是好心，你别吓着她！”青山收起笑容，低头擦着钢琴，偷偷朝母亲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自己屋去。

“我吓着她？那我应该怎么说？抱着我的钢琴，笑着说没事没事，我这钢琴防水，是不是这么说你就满意了？”

欣悦伸出双拳，在老公的胸口捶了十几下，然后用力一推，转身冲进卧室，锁紧门，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欣悦是一名音乐老师，每到周末，都有两个学生到家里来上钢琴课。这架钢琴是她的宝贝，当初买的时候花了三万多块钱，是她精挑细选的。

自从婆婆来到家里，她的物品接连遭殃。

“妈——您动我的衣服了吗？我放在这里的羊绒呢子大衣呢？”下班回到家之后，欣悦发现放在门口纸袋里的衣服不见了。

“悦悦回来了，你那衣服俺帮你洗了，晾在阳台了！”

欣悦感觉血压飙升，那是她花了七千多买的衣服，店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水洗，水洗了之后会缩水、变形。她刚刚穿了不到半年。

欣悦冲到阳台，那件羊毛大衣正挂在衣服撑上，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东西你不要动，不要动！”欣悦赶紧把衣服摘下来，仔细观察着，好多地方被婆婆搓得起了球。“完了！完了！这衣服算是毁了！”

“欣悦，俺不是故意的，早晨听你说要拿去干洗什么的，俺寻思着，你那么忙，洗衣服都没有空，俺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你洗了！”婆婆从乡下来，她哪懂什么叫干洗。

“悦悦你别生气，你告诉俺应该怎么洗，下次俺注意！”

在村子里的时候，婆婆都是在河边洗衣服，手里拿一根大棒子敲敲打打。

“洗什么？洗什么？我的东西你一样都别动，这就是最大的帮忙，听懂了吗？”

恰巧青山下班回来，看到欣悦大喊大叫，他不由得拧起眉头，“又怎么了，你怎么跟妈说话呢？她是长辈，有事慢慢说不行吗？”

吃早饭的时候，婆婆熬了一大锅粥，今天的粥她熬得非常用心。

“悦悦啊，刚才俺去早市买了新鲜的胡萝卜、芋头、红薯、红豆，新熬的粥，你尝尝！好吃着那，还美容！”

青山伸出手，想接过妈妈手里的碗，却被一把推开。婆婆亲手给儿媳妇盛了一大碗，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想讨好讨好欣悦。

欣悦看到面前的粥，面露难色，自从婆婆来到家之后，天天喝粥，早上喝、中午喝、晚上喝。平时，欣悦习惯吃面包、牛奶、鸡蛋。

“妈！这胡萝卜切得真细，您忙活半天吧？”青山低头喝起来，“嗯！好喝好喝，妈您快喝吧，多喝点！”

青山幼年丧父，是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母子过惯了苦日子。那些年为了省钱，他们经常喝粥，把各种菜放到粥里面熬。大学毕业之后，青山留在城市里工作，认识了欣悦。

欣悦勉强喝了一口，什么怪味？说甜不甜，说咸不咸！她平日里最讨厌吃胡萝卜，她从来没见过粥里放胡萝卜的。

私下里，她没少跟老公说，让咱妈做点别的吃行吗？老公总是说，“你凑合凑合行吗？妈就这个饮食习惯，她都多大了，改不了！”

面前的这一碗粥，简直比中药还难喝，婆婆还一脸殷勤地盯着自己，“喝啊，悦悦！”再看看自己老公，他倒是喝得有滋有味。

欣悦强迫自己喝下一大口，没想到胃里立刻翻腾起来，她左右看了看，还是没忍住，起身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老公紧跟着走了过来，顺手关上卫生间的门。

“老公，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没忍住！”

“算了吧，你这还不是故意的？不就是一碗粥吗？又不是毒药！你不喝就不喝，你至于当着妈的面吐出来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这不是恶心人吗？”

欣悦抬手给了青山一拳，“你吼什么吼？我倒是想不喝，不喝能行吗？你像个特务似的盯着我，我不喝，你妈能高兴吗？凭什么，受委屈的总是我？”

婆婆站在客厅，卫生间里两个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她茫然不知所错。

儿子是他的骄傲，学业有成，又娶到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将来给自己生个大孙子，多么美满的生活。可为什么？自己做什么都是错？

“王青山，你告诉我，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我喝了不行，不喝还不行，你到底想干嘛？我告诉你，我就是想吐，喝到嘴里就想吐！”

“你装什么装，就你是大小姐，就你这么金贵？”

“你敢说我是装的，那你给我装一个试试，来来来，你吐一个我看看！你吐你吐，你吐给我看看！”

“够了！你有完没完，一碗破粥，至于闹成这样吗？”卫生间里传来“嘭”的一声，紧跟着“哗啦啦”一阵响，似乎是镜子碎了。

“你这样会把人气死的，你知道吗？”青山的嗓门越来越大，变成了嘶吼。

“我气死人，是你妈要气死人！是你们娘俩想把我气死！”卫生间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

婆婆默默地回到自己屋，整理行礼，然后悄悄地推门走了出去，在她身后，卫生间里的两个人还在争吵，还在撕扯。

“我就是恶心怎么了，恶心也不行啊，你从小大大跟你妈在一块，你当然习惯了，你考虑过我吗？”

“那你就吐，你继续吐，今天让你吐个够！不吐都不行！”

等到青山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母亲已经不辞而别，“妈——妈——”青山喊了几遍，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抓起手机就往外跑。

“老公，妈去哪了？”欣悦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我怎么知道，如果妈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青山把拦在面前的欣悦推开，欣悦被推倒在地，肩膀重重磕在桌腿上。

“亲爱的，你告诉我，我到底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说老同学，生男生女不是都一样吗？你可是音乐系的高材生，不会也重男轻女吧？”

欣悦来到医院检查，碰巧值班医生是她的高中姐妹。上次，欣悦一直反胃，原来是怀孕了。

“重男轻女当然不会，我就是好奇嘛！再说，我得提前做准备啊，我是准备粉色的小裙子呢？还是蓝色的小裤子呢？就咱俩这关系，你偷偷告诉我呗！”

老同学摘下口罩，露出灿烂的笑容，“老同学，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被医院知道了，我会受处分的。孩子健康就好，你呀，别想太多了。”

回到家之后，老公和婆婆都在家里等她。那天，婆婆不辞而别，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倒，加上年龄大了，本就骨质疏松，住院一段时间后，还是不能起身，只能坐在轮椅上。

为这件事情，夫妻二人冷战了好久，谁也不肯和谁讲话。青山更是直接拟好了离婚协议书，他无法容忍一个不孝顺母亲的妻子。

恰在此时，欣悦发现自己怀孕了，婆婆心头的那团火瞬间被点燃，自己坐不坐轮椅都无所谓，只要老王家有了大孙子，就算立刻要她去死，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觉得应该是个女孩！我从同学的话里，能感觉到！”

“你说什么？女孩？”婆婆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仿佛七八月的天气，刚才还晴空万里，忽然间浓云密布。

晚上睡觉的时候，青山推了推欣悦，“悦悦，咱们把孩子打掉行吗？妈喜欢男孩，咱们再怀一个！”

“什么？女孩怎么了，我喜欢女孩，这是一条生命，说打就打啊，如果打掉了，我不成杀人犯了吗？”

“你别这么自私行吗？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就是个小手术而已！什么杀人犯，说得那么难听！”

欣悦把枕头砸在老公身上，“什么自私？我怎么自私了？这是我的孩子，只要她健健康康的，我为什么要打掉？凭什么？”

一张冰冷的离婚协议书丢在欣悦面前，“你自己考虑清楚，如果不打掉孩子，咱们就离婚吧，老王家不能断了香火！”

产房里传出一声清脆地啼哭，一个新生命降临这个世界。

护士把孩子抱到欣悦面前，欣悦想第一时间看看自己的小公举。

“恭喜你了，是个男孩！”

欣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仔细一看，还真是个带把儿的。几个月前，她和老公离婚了。父母、所有好朋友都劝她把孩子打掉，从头再来。

欣悦还年轻，还有无限的可能性。

可是她选择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她已经对婚姻失望了，独自把孩子带大吧，找老公干嘛？何况老公的背后还有公公、婆婆，她已经伤透了心。

几天之后，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自己前夫打来的。

“悦悦，听说你生的是男孩，妈也知道了。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咱们复婚吧，好不好？一家人还记仇吗？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

……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