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哥！”江轻舟人还未至莲花坞，声音却已如雷贯耳地闯进了正在晨练的弟子们耳中。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耳朵，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江轻舟那嗓门太过惊人，宛如一只无形的喇叭，在寂静的清晨炸响，连枝头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扑棱着翅膀四散而去。

“师妹！！”从整齐划一的队伍里，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猛然冲出，径直奔到门口。江轻舟刚迈进门，那青年便一把将她搂住，两人像久别重逢般在原地转起了圈。然而，不过片刻，江轻舟便迅速推开他，目光急切地问道：“江留，我哥在哪？”

“在房间里看宗务呢。你是不知道，这几天莲花坞的气氛可压抑了，宗主那个脸黑的呀，跟包青天一样，我们都不敢打莲蓬抓山鸡了，全都老老实实的训练呢。”江留说着一脸的苦相，“不过好在你回来了，快去劝劝宗主吧，不为我们，也为他老人家呀，老生气对身体不好。”

“哦，我说你怎么在晨练呢，平时这个时间你要么在床上，要么就去打山鸡，今天这么老实，合着是害怕我哥呀！”江轻舟不住的幸灾乐祸了一下，随后又一脸严肃道，“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等会儿跟你说，你先去找宗主吧，我得练功了。”

“行。”

江轻舟气喘吁吁地跑到江澄的房门前，抬起手重重地拍打门板，边拍边喊哥，声音中带着急切，拍门的动作毫不停歇，仿佛生怕里面的那个人听不到一般。

“进。”

江轻舟冲进房间，一跃扑到江澄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腰，小脸贴着他起伏的胸膛，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江澄低头瞥了眼怀中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嘴里虽抱怨着“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但那原本笼罩在眉宇间的阴沉气息，却随着她的到来悄然消散了几分。

江轻舟对江澄的话语置若罔闻。这样的言辞落在她耳中，仿若微风拂面，掀不起半分波澜。若是换作旁人，恐怕早已被吓得噤若寒蝉，冷汗湿透衣襟。然而在江轻舟这里，这番话却脆弱得如同纸糊的壁垒，轻轻一触便骤然崩塌。

半晌，江轻舟才松开江澄，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满是探询与关切，“哥，你真的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江轻舟在原地踟蹰了半晌，心中那股犹豫如同缠绕的藤蔓，将她的思绪紧紧束缚。她深知，若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江澄多半会因此不悦，使他徒增悲伤。思来想去，江轻舟最终还是决定去找江留更为妥当。“没事最好，”她轻声开口，目光微微上扬看向江澄，“哥，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啊。”

“小孩子家家的，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江澄嘴上虽这般说着，目光却温柔地落在江轻舟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上。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江澄心底悄然泛起一股暖意，可面上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

“哥，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江轻舟直跺脚。

“就算你三十岁，在我眼里也永远是孩子。”江澄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江轻舟，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恍惚。岁月无声，竟已悄然流逝了如此之久。

“反正我不管，哥你可不要忘记我小时候你对我说的话。”

“我自然没忘。”

江轻舟八岁那年，云梦江氏重建之事千头万绪，家族事务几乎全压在了江澄一人肩上。彼时的江家内外交困，不仅需应对繁杂的复兴工作，还要面对邪祟与鬼修肆虐的混乱局势，这让江澄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愈发艰难。一日夜里，江澄带着弟子外出夜猎。连日的操劳让他精神恍惚，疲惫不堪。在这紧要关头，那狡诈异常的邪祟趁虚而入，发起偷袭。江澄反应不及，身受重伤。当他被弟子们抬回莲花坞时，早已陷入昏迷，面色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渗出，让守候在一旁的族人无不心急如焚。

那晚，莲花坞宛如陷入了一场无声的风暴，全坞上下无一人能够安眠。灯火将整个庭院照得如同白昼，一盆又一盆掺杂着血迹的水被接连端出，触目惊心。医师江济生忙活了整整半晌，才勉强为江澄止住伤势，随后细细叮嘱了一番养伤期间的诸多禁忌，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去。江轻舟匆匆跑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江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站在床边，望着昏迷不醒的兄长，心中慌乱如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放声大哭，可又害怕吵醒了虚弱的江澄，只能强忍着泪水。然而，那些滚烫的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与鼻涕一同糊满了她圆润的脸颊，在稚嫩的面容上划出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哥…哥…”江轻舟伏在江澄床边，声音微颤，带着浓浓的鼻音。她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守在这里，渴望奇迹降临，期待着哥哥能睁开双眼。第二日傍晚，江澄终于从昏沉中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江轻舟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泪痕斑驳，却因他的苏醒而闪烁出一丝怯生生的光芒。

“咳……”江澄只觉喉咙干涩得似要冒烟。江轻舟本就睡得不安稳，这细微的声响轻易将她惊醒。“哥哥，哥哥，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喝水？”江轻舟的声音里满是担忧，整个人看起来慌乱不已。江澄听闻，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安慰。

江轻舟倒了一杯水，轻轻递到江澄唇边。江澄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猛然被江轻舟紧紧抱住。小丫头嗓音哽咽，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呜呜……哥哥，我好害怕啊。我以为……我以为哥哥要死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死死抓着江轻舟的衣角，“哥哥，你不要丢下轻舟好不好？这个世界上，轻舟就只有你了……哥哥，你以后不要一个人扛着所有事，等轻舟长大了，一定会帮你的。所以，所以有什么事你就告诉轻舟吧……”

江澄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是年幼的江轻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

也是从那之后，江轻舟便开始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