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璃踏着溪中突出的石块,几步便过了溪流,衣袂翩然,不染尘埃。
他走到王默面前,将那株带着清露的兰草递到她眼前,香气清幽。
“晨露未晞,恰配你。”他声音温润,含着笑意。
王默垂下眼睫,掩去眸底冰封的寒意,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株兰草。
冰凉的露水沾湿她的指尖,与她心底的冷意如出一辙。
“怎么赤足就跑出来了?”
水清璃语气里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与一丝温柔的责备,他自然地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轻易地将她打横抱起。
身体骤然悬空,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清冽气息包裹而来,曾让她无比安心沉溺,此刻却只激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怀抱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烫得她几乎要惊跳起来。
窝在他怀里的王默,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将头微微靠向他的肩颈,像一个依赖夫君的小妻子。
手中的野果和兰草被一同攥在胸前,冰与凉的触感交织,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醒了没见你,心里慌……”
她低声说,声音细弱,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是我不好。”
水清璃从善如流地认错,抱着她稳稳地往回走,步子迈得极稳,生怕颠簸了她,“地上凉,若是受了寒,心疼的还不是我?”
他语气里的宠溺几乎能滴出水来。
王默不再说话,目光投向沿途。
早有寨民看到了他们,无论是溪边浣衣的妇人,还是正准备出猎的青壮,亦或是廊下做着针线的阿婆,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们并未喧哗,只是安静地、恭敬地垂下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躬身行礼。
待水清璃抱着她走过,才直起身,目光追随着她,带着纯粹的敬畏与尊崇,直至她身影远去。
几个正在追逐嬉闹的孩童也被大人拉住,学着样子,怯生生地朝她的方向鞠躬,小声地喊着“圣女姐姐”。
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攥着一把刚采的野花,似乎想上前,却被母亲轻轻拉住,摇了摇头。
这一切,如此熟悉,如此真实。
她的寨民,她的子民。
他们敬她,爱她,依赖她。而上一世,她却被情爱蒙蔽双眼,最终将他们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水清璃抱着她的手臂稳健而有力,他的心跳隔着一层衣料,平稳地传到她的背脊。
这个男人,用最温柔的刀,将她和她所要守护的一切,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到底为何而来?
只是为了覆灭苗疆?
还是她身上,有什么他必须得到的东西?
思绪纷乱间,一段不合时宜的回忆猛地撞入脑海。
也是清晨,薄雾未散。
她偷溜出寨子去采一味珍稀蛊虫喜食的晨露花,却在深涧边滑倒,险些坠落。
是他,仿佛天降般出现,拉住了她。他那时一身风尘,却掩不住清贵之气,说是游历的文人,误入深山。
他替她采到了那险峻处的花,指尖被荆棘划破,却只是笑着对她说:“姑娘的眼睛,比这山间最清的泉水还要亮。”
后来,他留在寨子附近养伤,她鬼使神差地常去探望。他给她讲中原的诗词歌赋,讲大漠孤烟,讲长河落日,讲一切她从未听过的新奇事物。
他看她练蛊时眼神专注而欣赏,没有一丝一毫中原人常有的畏惧或鄙夷。
他说:“默儿,你是我见过最特别、最自由的女子。”
他说:“若可以,我愿永远留在南疆,伴你左右。”
心,是什么时候陷落的呢?
或许就是在那些日复一日的温柔注视和与众不同的理解之中吧。
她这个被族人敬畏、被外人惧怕的苗疆圣女,第一次被人单纯地当作“王默”来对待,来爱慕。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原来那些她视为救赎的“懂得”与“温柔”,从一开始,就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水清璃似乎察觉到她久久沉默,低头柔声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王默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野果,汁液更加濡湿了掌心。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依赖的笑容。
“没有,”她轻轻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只是……抱着我很累吧?”
“放我下来自己走好不好?”
她感受到他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不累。”
他答得毫不犹豫,声音里带着令人沉溺的笑意,“抱一辈子都不会累。”
一辈子?
王默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那点强挤出来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是啊,一辈子。
这一辈子,水清璃,我们好好玩。
看看最后,究竟是谁,真的陪谁走完这一辈子。
她窝在他怀里,像一只收起了所有利爪的猫崽,温顺无害。
唯有紧贴着她心口的那只玉蛊盅,冰凉坚硬,无声地诉说着截然不同的讯息。
以及,那枚被她死死攥在手中、几乎捏烂的野果,酸涩的汁液,正如同她心底无法言说的恨意,悄然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