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璃与巴雄之间无形的交锋暂歇,广场上的气氛却并未完全松弛。
一位身着深紫繁纹苗服、发髻高绾的族老上前一步,正是掌管祭祀礼仪的桑婆婆。
她向王默恭敬行礼,声音苍老却清晰:“圣女,吉时将至,该为您更衣,准备今日的祈雨祭了。”
这是圣女每月需主持的重要祭祀,关乎族中作物丰饶。
王默微微颔首,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水清璃。
他立刻体贴地松开手,温声道:“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眼神一如既往地包容温柔。
桑婆婆侧身引路,两名一直静候在王默身后、穿着利落短装、腰间佩着银铃和短刃的少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起王默。
她们是熙禾和她的妹妹熙月,自幼被选为圣女亲侍,既是弟子也是贴身护法,对王默绝对忠诚。
熙禾面容清冷,眼神锐利如鹰,始终保持着警惕,尤其在经过水清璃身边时,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而熙月则更显活泼,但此刻也屏息凝神,举止格外恭谨。
王默被簇拥着走向广场旁的圣女专用竹楼,那里有专门用于祭祀前净身更衣的净室。
净室内早已备好香汤和繁复华丽的圣女祭服。
沉重的银冠、绣满古老图腾的宽大袍服、层叠的银项圈和手镯……
每一件都象征着圣女的尊荣与责任。
熙禾和熙月熟练地替王默褪去简单的寝衣,动作轻柔却高效。
当王默赤身踏入微烫的、漂浮着药草和花瓣的香汤时,她闭上眼,感受着热度包裹身体,试图驱散从醒来那一刻就缠绕不去的寒意。
熙月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长发,熙禾则跪坐在池边,用特定的药草石为她擦拭手臂和背脊。
净室内只有水声和银饰偶尔碰撞的轻响。
忽然,熙禾的动作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王默骤然睁眼,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熙禾。
熙禾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擦拭,嘴唇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一丝极细微、几乎如同蚊蚋的声音,借着水声的掩护,传入王默耳中。
“……姑爷身边那个叫‘凌砚’的随从,半个时辰前,在后山溪涧旁,用信鸽往东北方向送了一次信。”
熙禾的内力不足以传音入密,但她受过特殊训练,能在极近的距离内将声音压到最低,且确保只有目标能听见。
“信鸽脚环是玄色,不是我们寨子里用的。”
王默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慵懒地往后靠了靠,让温水漫过肩颈。
她指尖在水下悄然掐了一个诀,一丝微不可查的蛊息弥漫开来,干扰着可能存在的窥探。
东北方向……正是中原京城所在。
水清璃,你果然从未停止过传递消息。
“知道了。”
王默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带着沐浴时的慵懒鼻音,“盯着那个凌砚,别打草惊蛇。”
“是。”熙禾应道,声音消散在水汽中。她继续手上的动作,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更衣的过程庄重而缓慢。
当那顶沉甸甸的、雕刻着日月星辰和繁复虫鸟图案的银冠最终戴在王默头上时,她感到脖颈承重,也感到一种冰冷的权力压在了肩头。
镜中的少女,苍白的面容被华服银饰包裹,眼神沉静,唇色淡绯,美丽得不似凡人,却也疏离得如同图腾柱上的神像。
熙月和熙禾退后一步,恭敬地跪伏行礼。
王默转身,推开净室的门。
门外,以桑婆婆为首的几位族老和数名身着兽皮甲、手持长柄刀、气息彪悍的族群护法早已等候。
为首的护法队长阿蛮见到盛装的王默,立刻单膝跪地,右手重重扣在左胸心脏位置,他身后的护法们齐刷刷跟上动作,甲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恭迎圣女!”声音洪亮整齐,带着绝对的忠诚与敬畏。
水清璃也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
阳光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他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艳与温柔,仿佛真心为妻子的神圣风采所倾倒。
王默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她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符合圣女身份的、悲悯而温柔的浅笑。
随即,她在族老和护法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的图腾柱。
裙裾曳地,银铃清响。
每一步,都离她温暖的新婚夫君更远。
每一步,都离她必须守护的族人与责任更近。
祈雨祭的吟唱响起,古老而空灵。
王默立于图腾柱下,双手结印,引导着族人的愿力。她能感受到身后水清璃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她也能感受到,隐藏在围观族人中,那些不属于寨子的、内息沉厚的身影,以及巴雄那双始终带着野性探究的眼睛。
这场祭祀,是演给族人看的安定,又何尝不是演给这些暗处窥伺者看的……
她依旧完美扮演着那个被爱情滋养、全心信赖夫君、专注于族群福祉的圣女?
祭舞起,宽大的袖摆和银饰随着她的动作飞扬,在阳光下划出炫目的流光。
水清璃站在人群最前方,看得专注。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熙禾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祭坛广场,朝着后山溪涧的方向潜去。
王默的心,在古老的吟唱和纷繁的算计中,一片冷寂。
她既是受族人叩拜的圣女,也是步入猎场的猎人。
祭舞最后一个动作定格,王默缓缓收势,面向东方初升的朝阳,闭上眼,仿佛在感受神灵的旨意。
族人们屏息凝神。
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清越,传遍广场:“雨露将至,泽被我族。”
族人们发出欣喜的欢呼,纷纷跪拜谢恩。
王默微微侧头,看向一直守候在旁的水清璃,伸出手。
水清璃立刻上前,温柔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将她从祭坛中心引下。
“累吗?”他低声问,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有你在,便不累。”王默倚靠着他,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疲惫的依赖。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唯有王默自己知道,她靠着的这个男人,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与她心口的母蛊相连,却也与远方中原的阴谋紧密相连。
而她,已悄然布下了第一颗监视的棋子。
南疆的雾,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