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璃的反常像一根尖刺，扎在王默紧绷的神经上。
前几日那温润表象下若有似无的疏离与冰冷，与此刻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滚烫而不安的依赖，形成了诡异的割裂。
这不像伪装。至少，不全是。
那份不安，那份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失去，真切得让她心惊。
甚至……与她记忆中上一世后期，他偶尔流露出的、被她忽略掉的痛苦挣扎，隐隐重合。
难道……那“无心”残蛊，并非只是剥离情感，反而激化了某种她未知的反应？
还是说，他体内本就存在着别的什么？
王默心乱如麻，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只能更加柔顺地扮演着依赖夫君、对暗流毫无所觉的小妻子，甚至比往日更加黏人。
“清璃，陪我去采些凤尾蕉的叶子好不好？祭祀用的祈福幡需要换新的了。”她扯着他的衣袖，声音软糯。
“清璃，我新调了一味安神香，你闻闻喜不喜欢？”她将香囊捧到他鼻尖，眼神期待。
“清璃，给我讲讲中原上元节的花灯吧，是不是比我们寨子的火把还要亮？”
她伏在他膝头，仰着脸，眼神清澈，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危险懵懂无知。
她缠着他，占用他所有的时间，用无尽的琐碎和柔情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在这方小小的竹楼院落里，隔绝他与外界的联系，也……麻痹他的警觉。
水清璃似乎极为受用这份突如其来的、全然的依赖。
他几乎对她有求必应，耐心陪她做所有幼稚无聊的事情，目光始终缱绻地流连在她身上，那眼底深重的不安，只有在看着她时，才会稍稍缓解。
他像是航行在暴风雨前夜海上的人，紧紧抓住怀中最珍贵的浮木，不肯松手分毫。
而在这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冰冷的暗流正以惊人的效率涌动着。
熙禾与熙月借着圣女派遣办事的名义，一次次悄然离开又归来。
桑婆婆以丰收祭前需清净祈福为由，减少了与外界的接触，实则坐镇中枢，苍老的眼眸锐利地统筹着一切。
寨民们被告知，圣女得神灵启示，为祈求更大丰收，需分批前往后山一处“福地”进行秘密祷祝。
老人、妇孺和孩童最先被“熙月”带领，以采药或玩耍的名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断魂崖的小径深处。
阿蛮和他最信任的护卫们，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日夜巡视着寨子外围所有可能的窥探点，几个试图靠近断魂崖方向探听消息的黑苗探子，已永远沉入了溪底。
秘洞之中，火把日夜不息。族人沉默而有序地通过那狭窄的入口，走向未知的、却充满希望的生路。
恐惧被对圣女的绝对信任压下，希望在心间悄悄萌芽。
时间在甜蜜的纠缠与惊心的撤离中飞速流逝。
丰收祭的前夜，终于到来。
寨中空了大半，只剩下必要的青壮和负责断后的护卫，以及……
依旧被蒙在鼓里、沉浸于虚假安宁中的水清璃，和他那些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明日信号的爪牙。
夜色浓稠如墨，没有月光。
王默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寨门口悬挂的、在夜风中摇曳的祭旗，眼神冰冷沉静。
水清璃从身后拥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默儿，明日祭典过后，我们离开南疆，去江南看看，可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王默身体微微一僵。
离开？
是了，他“计划”中，明日之后，南疆白苗不复存在，他自然可以带着他“保全”下来的战利品——她，离开这片血火之地。
她缓缓转过身，抬手抚摸他略显憔悴的脸颊，眼神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声音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水清璃像是得到了某种珍贵的承诺，猛地收紧手臂，低头急切地寻找她的唇。
这一次，王默没有避开。
她闭上了眼，承受着这个带着绝望气息、近乎掠夺的吻，冰冷的指尖，却悄然按在了心口那只灼热的母蛊之上。
子蛊……我感受到你的不安了。
但，已经太晚了。
夜枭凄厉的啼叫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不是一声，是接连三声！
王默猛地推开他！
水清璃一怔，眼底的情欲尚未褪去，却已被骤然袭来的警醒覆盖：“默儿？”
王默退后几步，站在阴影与烛光的交界处，脸上的温柔眷恋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水清璃从未见过的、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寨外，隐约传来了兵刃相交的脆响和压抑的怒吼声！
火光骤然亮起！
水清璃脸色骤变，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看向王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被欺骗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恐慌。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嘶哑。
王默看着他，缓缓地，扯出一个冰冷而破碎的笑容。
“水清璃，”她的声音清晰无比，砸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你的江南，我就不去了。”
“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族人在这里。”
“而你，”她目光扫过他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审判，“就留在这里吧。”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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