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钻心的痛,并非来自体表的伤口,而是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如同无数细密的毒针,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钝痛。
水清璃是在这种熟悉的、却又比以往剧烈百倍的蛊痛中惊醒的。
入眼是织金绣云的帐顶,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而非苗寨竹楼里湿润的草药和泥土气息。
身下是柔软昂贵的锦褥,触手所及一片冰凉滑腻的丝绸。
这里是他在中原京城的府邸。
他回来了。
以一种彻底失败、并且失去所有的姿态。
“公子!您醒了!”守候在旁的侍从凌砚惊喜上前,眼底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和后怕。
水清璃试图起身,却因心口骤然加剧的抽痛闷哼一声,重重跌回枕上,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他闭上眼,脑海中疯狂翻涌着最后昏迷前的画面——冲天的火光,厮杀声,她决绝冰冷的眼神,那句“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回响。
还有……更早一些的。
一些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可怕的碎片。
他梦见自己穿着不同的衣袍,依旧站在祭坛边,冷眼看着敌军刀锋斩落!
温热的血溅上他的脸颊,他看到王默踉跄倒地,右臂脱离身体,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破碎……
不!那不是梦!
那是……前世?!
剧烈的头痛伴随着心口的蛊痛一同袭来,水清璃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些被刻意遗忘、或者说被某种力量模糊掉的记忆,如同挣脱了闸门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他的神识!
朝廷的胁迫、黑苗的蛊术、那个神秘巫婆递来的、声称可以让他“冷静断情”的黑色药丸……
以及他服下后,日渐冰冷的情感和对王默不知不觉滋生的疏离……
他都想起来了!
他不是不想救她!不是不在乎她的痛!
而是……而是他的情感早已被暗中蚕食扭曲!
他像个傀儡一样执行着命令,甚至在她最痛的时候,他心口亦如刀绞,却无法表达出半分!
那口血,是真真切切的痛彻心扉!
“默儿……默儿!”
他猛地睁开眼,嘶声喊出她的名字,眼眶红得骇人,却流不出一滴泪,只有无尽的恐慌和悔恨将他淹没。
他错过了!
他再一次错过了她!
就在他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试图用这一世弥补的时候!
“公子!”
凌砚被他状若癫狂的样子吓到,连忙按住他,“您冷静点!蛊毒未清,不可激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谨慎的叩门声。
另一名心腹暗卫无声入内,跪地禀报,声音低沉:“公子,南疆密报。”
水清璃猛地看向他,呼吸急促:“说!”
“黑苗使者巴雄……三日前被发现死于峒中,浑身无外伤,亦无中毒迹象,像是……像是被抽干了精气魂魄。”
暗卫顿了顿,声音更沉,“随后几日,参与当日围攻白苗寨的几位黑苗长老和……和朝廷派去的一名监军副使,皆以同样诡异的方式毙命。现场……皆留下一只干枯的、血色尽褪的蛊虫残骸。”
水清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是她!一定是她!
那种诡谲不牵连无辜的手法,是王默的风格!她在复仇!为她死去的族人,也为……上一世被背叛的自己。
“还有……”
暗卫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们安插在南疆的人回报,说……说似乎看到一个疑似圣女的女子出现在黑苗地界,但身形诡魅,无人能靠近确认……
之后便再无踪迹。”
她没离开!她还在南疆!
她正在用她的方式,一步步清算恩怨!
水清璃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惧。
庆幸她还活着,恐惧她此刻正经历的痛苦与仇恨,更恐惧……
她唯独放过了他。
她明明有机会杀他。
在那竹楼里,在他被蛊毒折磨得毫无反抗之力时,她轻而易举就能取他性命。
可她沒有。
她留下了他的命,留下了这该死的、时刻提醒他失去了什么的同心蛊。
她是要让他活着,清醒地活着,沉浸在这永无止境的失去和悔恨之中,日日夜夜承受这蛊虫反噬之苦,却连追随她而去的资格都没有?
好狠……王默,你真的好狠。
水清璃猛地抬手捂住心口,那里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蛊虫感应而痛得几乎痉挛,却又因为感知到她可能还活着而泛起一丝扭曲的、卑微的欣喜。
她恨他,所以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可这恨里,是不是还残留着一丝……
哪怕只有一丝源于极致爱意的影子?所以她才不忍真正杀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荒芜的心底疯长,带来一阵阵夹杂着剧痛的甜蜜幻觉。
“查……”
他声音沙哑破碎,强忍着蛊痛,一字一句下令,“动用所有力量,查她的下落!”
“但……不许打扰她,更不许……伤她分毫。”
他要知道她是否安好,哪怕只是远远知道。
暗卫领命,悄然退下。
水清璃无力地瘫软在锦榻之上,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眼神空洞而绝望。
默儿,你是在用这种方式,让我永生永世记住你,记住这痛吗?
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