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璃动用了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近乎疯狂地搜寻着南疆的每一寸土地,乃至中原与苗疆交界的模糊地带。
暗探、军队、江湖势力,甚至悬以重金,只求一丝关于那个苗疆圣女的踪迹。
然而,王默和她的族人,就如同水滴蒸发于烈阳之下,彻底失去了踪影。
回报的消息千篇一律:查无此人。
仿佛那场惨烈的围剿、那个惊艳决绝的女子、那一整个白苗族群,都只是南疆湿热迷雾中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唯有心口那不时发作、锥心刺骨的蛊痛,无比真实地提醒着水清璃,她存在过,她恨着他,并且用最残酷的方式,让他永远无法遗忘。
有时,在蛊痛发作得最猛烈、几乎让他昏厥的瞬间,他会产生一些模糊的感应。
仿佛通过那同命的蛊虫,触摸到了一片宁静祥和的桃花源:溪水潺潺,孩童嬉笑,古老的苗歌悠远绵长……
还有她,坐在竹屋廊下,侧脸平静,指尖或许正摆弄着某种草药,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安详。
但每当他想看得更清晰些,那感应便如同被惊扰的湖面倒影,瞬间破碎消失,只留下更深重的空虚和剧痛。
他知道,这或许是母蛊持有者无意识间流露的、极细微的情绪碎片,通过子蛊传递给了他。
是她允许他感知到的?还是蛊虫自身的神秘联系?
他宁愿相信是后者。
因为前者意味着,她或许……已经真正放下了。
在那片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世外桃源里,获得了新生,而将他独自遗弃在这无尽的悔恨与煎熬之中。
年复一年。
水清璃的权势日益煊赫,却愈发沉默寡言。
他身边再无旁人,心口那无人能解的隐痛和眼底挥之不去的沉郁,成了他永恒的标记。
他变得愈发像一尊完美却冰冷的玉雕,只有在无人时,才会对着南疆的方向,露出片刻真实的痛苦与恍惚。
他曾数次重返南疆,站在早已被草木覆盖的白苗寨废墟上,站在那处被巨石彻底封死的断魂崖秘道前。
山风呼啸而过,吹起他雪白的衣袍,却吹不散那浓重的孤寂。
他知道了更多当年真相。关于朝廷与黑苗的具体交易,关于那个给他下药、蚕食他记忆情感的巫婆最终也死于非命。
他试图弥补,暗中清扫了当年参与围剿的许多势力,甚至不惜触动朝堂利益。
但这一切,于她而言,或许早已毫无意义。
他再也找不到她。
她就像一轮永远悬于他心口、却再也触摸不到的南疆月,清辉依旧,冰冷彻骨,照亮他余生所有的荒芜与黑暗。
而在一处地图上绝不标注、被天然迷阵与古老蛊术层层守护的山谷里,桃花年年盛开。
新的竹楼依水而建,田垄整齐,孩童奔跑嬉戏,廊下有老人安静地编织着竹器,一切都充满了安宁蓬勃的生机。
王默坐在一株年岁最久的桃花树下,正仔细地分拣着新采的药材。
熙禾在一旁帮忙,熙月则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在不远处练习最简单的蛊术手势。
风吹过,落英缤纷,几片花瓣沾在她鸦青的发间。
她偶尔会停下动作,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的母蛊,早已不再如最初那般灼烫刺痛,只会在某些特定时刻,传来一阵细微的、遥远的悸动,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模糊的回声。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还在痛。
这就够了。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这片她耗尽心力为族人争来的安宁土地,眼中一片平静淡然。
过往的爱恨情仇,如同山谷外的云雾,终会渐渐淡去。她肩负着更重要的责任——守护好眼前这一切,让她的族人得以休养生息,让白苗的传承不至于断绝。
至于水清璃……
王默垂下眼睫,继续手中的动作,将一枚干枯的蛊虫残骸轻轻碾碎,撒入药篓。
他已是前尘旧事,是蛊虫另一端、永世不相见的、熟悉的陌生人。
南疆月曾皎洁,亦曾破碎。
而碎月之下,两生缘尽,各安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