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进了屋里,姐姐们和哥各自忙着烧水、洗脸、洗脚准备睡觉。母亲去院子里刚准备锁上铁门,忽听得一阵叫喊声传来。
“孩他爸,你快出来,外面好像有人在喊救命”。母亲招呼父亲。
“不会吧”。父亲边说着话边去到了院子里。
“救——”听不清,父亲嘀咕道。于是干脆打开院门走了出去,母亲跟着出了院子。
“救命啊——救命啊”!声音从村口远处传来,是喊救命,父亲听得真真的!
“我去看看,你锁了门回屋困”。父亲回屋拿了根木棍就跑出了门。
……
母亲坐在床边没有睡,她在等着父亲。我自然是不睡的,没有母亲陪着,我干脆也坐在床上。
“绍富,绍富,快出来,出来”!门外一阵焦急的喊声,是父亲的声音。母亲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出了屋,我跟着母亲,来到屋场里。我扯开大电灯泡开关,屋场里顿时亮堂堂的。
“啊啊啊”!我一声尖叫后哇地就哭着躲到母亲身后,捂住了脸哆嗦着。我看见父亲满手的血,脸上还有个带血的手掌印……
“莹,莹,赶快出来”!母亲朝屋里大喊着,二姐应声出了屋。“看好涛,你爸出事了……”母亲把我推给二姐,急匆匆朝父亲奔过去。
绍富哥也出来了。“快,快去把我家拖拉机开出来”。父亲喘息着向着绍富哥。
绍富哥看着满脸是血的父亲,愣了愣神,随即看向父亲搀扶着的人,是小林哥。小林哥此时不省人事的趴在父亲肩上……地上滴了些血。母亲也看见了小林哥,没有问出了什么事,径直跑向了金意姐家。(小林哥是金意姐的男人)
绍富哥没敢耽误时间,救人要紧。开来了拖拉机,父亲与绍富哥一起把小林哥抬上拖拉机,母亲领着金意姐也到了。
“你这个挨千刀的,都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就是不听呀!”金意姐一边吼着抱怨着一边去查看小林哥的伤势。
“不要吼,赶快上来,去医院要紧”!父亲一手拉起金意姐上了拖拉机。
“莹,你带涛去困。我一哈儿就回来”!母亲吩咐着二姐。拖拉机开走了。
老槐树的方向隐隐传来有哭泣的声音。
“姐姐,我怕,爸身上都是血!”我颤着身体搂住二姐死活不肯睡。
“不怕不怕,爸冇得事(注:冇得事:方言:没什么事的意思)。二姐拍着我的背轻轻哄着我。
夜静悄悄的,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天气很好,但我总觉得哪里透了些诡异。
父亲不似往常起来先去担水,母亲也似沉默了些。二姐帮母亲一起煮好早饭,吃罢饭,父亲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儿,父亲领着几个人去了堂屋里。我悄悄趴在门框上看着父亲,他的神情是严肃的。
堂屋里坐着的,有莲珍姐,有纳英婶。还有东林哥,绍富哥。大家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好。
二姐不知什么时候也趴在了门框上。
“莲珍,你去医院换金意回来“。
“三爹,这是个么的事呀?昨儿夜里还好好的人,今日咋个就住到医院了”?莲珍姐不解地看向了父亲。
东林哥也附和着莲珍姐,这两口子向来很有默契。
“唉,这事……昨儿夜里,看完电影都准备去困了,突然就听到有人喊救命。我冇多想拿根棍子就跑了出去”。父亲沉默了半天似乎不太想说,但最终是抖抖手上的烟,还是道出了原由。
“我跑到那107国道下边,只看见凤香披头散发的站着哭,小林和一个大高个的人扭打在一起,那凤香看见我直喊着抓流氓。”父亲吐口烟圈儿又吸了回去。
“凤香,老曹家那幺女”?莲珍姐仿佛是要确定答案似的问着大家又仿佛是问自个儿。
“作孽哦!是哪个天杀的不做人事哦!那凤香……”纳英婶两手拍着大腿,很是激动。
“冇,凤香还好,就是吓着了。小林去得及时。”父亲回答着纳英婶。
“纳英,你去老曹家,好好劝导劝导。昨儿夜里冇得功夫去”。父亲吩咐着。
“我晓得,我晓得。唉,这女娃儿上个学真个不容易,这还好冇出事,要是出个事,凤香这一辈子可真个毁了,她妈怕是也活不成”。纳英婶直叹着气。
“三爹,你们昨儿夜里捉没捉到那人?天杀的,是要遭雷劈的!”莲珍姐愤愤不平,直跺着脚。
“跑了,他手里有刀,把小林捅了一刀”。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顿了顿继续说道:“捅了下面一刀,怕是以后……”
“狗日的,要是捉到他,我要叫那人断子绝孙”!东林哥甩了手上的烟,龇牙咧嘴,发狠地说着,眼中似要喷火一般。
莲珍姐和纳英婶俩人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父亲说的话。“金意以后要怎么过哦……”
父亲看看四人,摇摇头道:“先不说这些话,眼前的事办好。绍富、东林你们俩去帮忙借一下钱,小林家困难,昨儿夜里是我先垫了一些钱,我这里再出50,你们几个也都拿一点出来”。说着爸从兜里掏出来一大把钱来,10块的、5块的、2块的、1块的、五角一角都有。他把它们一一抹平,整了整。给了绍富哥。
“我身上冇带钱,我一哈儿回屋拿过来,我拿20”。莲珍姐摸了摸裤兜有些懊恼。
“我也出20”,纳英婶也紧跟着说。她跑向了厕所里,不一会儿手里拿着钱回来,给了绍富哥。
“我家出30”。绍富哥忙表态。
“要不要跟你家六零说一下”?父亲晓得绍富哥家是六零姐说了算。
“不用,这种事她都支持的”。
“那好,这事就这样说了。你们四个在外不要嘴长,凤香的事不要说漏了嘴 ,就说小林是碰到有人打劫别个村的一男的,上去帮忙被捅了,晓得了吧?“父亲不放心地看了看四人,眼神在他们脸上扫过,有些担忧。
“放心,这种事不会再有别个晓得”!四人信誓旦旦,绍富哥和东林哥还拍着胸脯保证。
“嗯,好。先散了吧”。父亲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四人也都站起身来。父亲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纳英婶招了回来。
“纳英,你去老曹家,问问老曹家的 ,要不要报案。依我看是要报案的。公安局会保密,不会传出去。要是不报案,就捉不到人了”。父亲搓了搓手,
“三哥,还是不报案了吧?这种事报案总要有点动静……这娃以后就……”纳英婶有些为难地搓着衣角。
“冇得事,你就问老曹,让老曹去问他女人。报不报自愿的,不勉强”。父亲略思索了下回复纳英婶。
“好,那我就去了”。纳英婶说完转身离开。
父亲看着纳英婶走远的身影,似是陷入了深思。
母亲不晓得何时来到了堂屋。她用手在父亲眼前晃了晃。父亲回过神来。
“娃儿他爸,你这是想啥呢”?
父亲眨眨眼看着母亲,摸摸他的胡茬儿,悠悠地说:“唉,这小林怕是以后要不中用了哦,金意也不晓得能不能熬得住呀……”?
“唉,不想那些,过一步算一步,我一哈儿去他家看看几个娃儿”。母亲拉拉父亲的手朝着我和二姐的方向走来。
我和二姐趴在门框上竖着耳朵都疼得慌。这会儿见父亲和母亲走过来,拔腿就想跑,不料父亲一声喊:“跑么的?都看见了还跑?”(注:么的:方言:什么的意思)
我和二姐耷拉着头,二姐蚊子似的哼哼着:“爸、妈,我们么的都冇听见,冇听见”。
“听见也不要紧,不要去外面瞎说就好”。父亲牵过我的手,摸摸二姐的头,语重心长说到:“莹呀,以后要是太晚放学,就不要回来了,晓得吗”?二姐乖乖答应着父亲:“爸,晓得了”。
四人来到了厨房,三姐四姐正在切着猪叶。
父亲看了看妈,妈抬头望望我们姊妹几个,让三姐四姐先停下手里的活。
“我来说”。母亲给了父亲一个眼神,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父亲出了门。
母亲找把椅子坐下来,随即把我搂过去,又叫三姐四姐坐了下来。
母亲捋了捋额前的几缕飘着的发,拉过几个姐姐的手放在一起,轻声细语说道:“你们几个呀,以后天黑了就不要出门,都晓得了吧?”
“妈,天黑了为么的不能出门”?四姐有些好奇地问母亲。
“天黑了,有坏人,反正不能出去就是了,还有以后不要随随便便跟不认得的男的说话,不要让男的摸你们,晓得了吧”?
“晓得了,妈”
“晓得了”、“晓得了”。姐姐们乖乖的回应着母亲。
母亲满意地微笑,吩咐三姐四姐切好猪叶,又吩咐二姐摘菜煮中饭。吩咐完,母亲带着我去金意姐家。
金意姐家就在我家的对面,冇得几步路。到了金意姐家,他家那大崽海兵(注:大崽:方言,大儿子的意思)正在拿水桶,约莫是准备出去担水。
“海兵,莫担水了,中时去我屋吃饭”(注:中时:方言,中午的意思)。
“三奶,我爸妈昨儿夜出去了,到现在都冇回来。他们去哪里了呀?”海兵放下手中的水桶。
“你爸昨儿夜里出去帮助一个被人家打劫的人,那打劫的人把你爸捅了一刀……”不等母亲说完,海兵“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
“我爸——我爸——让人捅了”?海兵有些哽咽地问母亲。
“莫要哭,莫要哭,不要紧,几日就出院了。不信一哈儿你妈就回来了,你问你妈。”母亲说罢,一手一个拉过从另一间屋里出来的菊珍和兵兵——海兵的老妹和老弟,一把搂在了怀里。
母亲拉过手去,又拍拍海兵的手,海兵平静了下来。
母亲牵着我,带着兄妹仨回到了屋。
吃过中饭,正收拾碗筷,金银姐回来了。母亲正在塘边洗衣服,一看看见了金意姐,她急急拧干衣服,端上洗衣盆,便朝着金意姐走去。
几步到了金意姐家门口,母亲拦住了金意姐:“金意,莫慌回屋,你家娃儿在我屋,去我屋里坐坐”。
金意姐停下了脚步,转身跟着母亲到了我家。
“小林现在怎么样了“?母亲拉着金意姐的手。
不等金意姐回答,几个娃儿围了上去,“妈,爸好不好”?海兵焦急地问着。
“你爸还好,不要紧,海兵,你带老妹老弟出去玩一哈儿,我跟你三曾奶说一哈儿话”。海兵乖乖带了老弟老妹出了门。
“小林现在怎么样了”?妈妈迫不及待问金意姐。
“唉,三妈呀,我真是个命苦的呀!”金意姐说罢双手直拍打着大腿跺着脚,有些哀嚎着。
母亲拉过金意姐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十分温和地说:“不伤心不伤心,冇得过不去的”。
“三妈呀,他那地方伤得不轻,要转到县里去,说要做手术,以后怕是不能行房事了呀,你叫我以后……”金意姐说罢哽咽起来。
屋里沉默了……只剩金意姐的哽咽声。
母亲叹了口气,拍了拍金意姐的手背,眼睛看向屋外:“金意呀,先不想那些,现在医学发达了,说不定治得好的”。
“要是治不好呢”?金意姐红着一双眼问母亲。
“那就以后慢慢治,治不好,也不要紧,两个人日子过得好最重要”。母亲安慰着。
“三妈,我怕我熬不住呀,你晓得我……”。金意姐把头埋在了母亲并着的大腿上,抽泣着。
“母亲拍着她的背,轻声道:“金意呀,这女人哪,这一辈子,这房事不是最重要的晓得吧?这日子过好,娃儿带好,就是好的”。屋外的风吹进来,带进来些凉爽。
“带好娃儿,带好娃儿……”金意姐喃喃着。
“是呀,娃儿带好,冇的娘的娃儿苦呢”!母亲看看金意姐,又望向窗外,意味深长的说到。
“我晓得了,晓得了,我会带好娃儿”。
母亲叹口气,屋子里再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