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君韵、洛甫宁二人分别后，司清玄便带领众位弟子先行返回栖梧宫，安置好受伤的百姓。
楚星奕杵在广场中央，黑着脸一言不发，直到看见楚月泠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眼中才添了几分亮色，迈开大步穿过人流，来到她身边。
“主人，我有话跟你说！”
说罢，一把抓起楚月泠的手腕，强硬地拽着她离开了。
“哥哥，你快去追啊！”风寂雪急得直跳脚。
这么个人美心善，又合自己眼缘的准嫂子，可不得守严实点？正主不上谁上啊？
风琼宇却不为所动：“何必去打扰他们姐弟俩说体己话？这里还有很多伤患需要安置。”
“你就不担心楚星奕趁虚而入，挑拨离间吗？他从一开始就不待见你！”
“月儿绝对不会因为几句话就疏远我。”
另一边。
“阿奕！阿奕！轻点儿！疼！”
楚月泠埋怨着挣脱楚星奕的手，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又突然闹脾气了。
“有什么话不能待会儿再说？广场上忙忙碌碌，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
“我只想知道，在你决定进行灵根精元联结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楚星奕霍然转身，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后怕，“如果发生不测，你是打算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世上吗？”
“我现在不是平安回来了吗？何必还要纠结这些？”楚月泠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情况危急，当然是尽快驱散雾魇，努力救下更多人比较重要了！”
“可是万一呢？你就忍心让我承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吗？”
“我曾经眼看着御芳族覆灭而无能为力，如今再身处相似的情境，我不想再束手待毙了。”
“所以你就决定舍弃自己，同时也舍弃了我！”楚星奕情绪激动地大吼，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就像花神殿下为了苍生大义，舍弃自己的爱人和兄长一样！就像先芳主为了所谓的责任和使命，舍弃你一样！”
提起娘亲，楚月泠心中刺痛，深深叹了口气，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楚星奕努力压抑住哭腔，习惯性地去握她的手，“只希望你明白，我倾尽所有守了你这么多年，护着你从襁褓婴儿一路长成亭亭少女，不是为了让你牺牲自己的！”
楚月泠下意识地抽出手回避，后退两步，抬起头认真对他说：“人命比天大，而且那个时候……”
“在我眼里，你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楚星奕一愣，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旋即拔高了声调，“殉道听起来伟大，但那些被你拯救的人，充其量只会象征性地感佩伤怀几天，等风头过去，还有谁会记得你？即使像花神殿下那样名垂青史，也不过是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泪水决堤，忍不住哽咽起来：“伤得最深的，永远都是最亲近、最在乎你的人！别说什么时间会抚平一切，看看凤尊和水神殿下就知道，这是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隐痛！青史寥寥数笔，渲染了殉道者的壮烈和英勇，却唯独……不会记录这样的悲恸！”
“我做出以命相搏的决定，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楚月泠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御芳族覆灭的惨状，始终萦绕在我心头，如果选择袖手旁观，跟噩梦重现也没什么区别。”
“哪怕为了我，你也不肯后退一步，稍微顾惜一下自己？”楚星奕捏住她的手腕，大声质问道。
“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决定，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那你又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看着楚月泠平静淡然的脸庞，楚星奕忽然觉得，她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明明从小一路扶持着长大，相依相伴度过了生命中最为黑暗、最为艰难的岁月；明明始终并肩同行，不离不弃，无论何时何地，都把主人放在心尖尖上爱惜呵护，可为什么最近，自己却似乎越来越追不上她的脚步？
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究竟是哪里棋差一招，让自己逐渐失了先机？
哪怕现在抓住她的手，三番两次出言挽留，她也不肯为自己驻足，留在自己身边，继续做从前那个单纯快乐的小丫头了。
“为什么你不肯为我停留？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从前一样？为什么自从来到栖梧宫，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从前我养在深闺足不出户，有娘亲保护，后来芳菲境遭到入侵，全族覆灭，娘亲以身殉职；现在我来到了栖梧宫，即使有师尊和师叔庇护，也依旧会被卷入是非恩怨之中，若还像从前一般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吃喝玩乐，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你就忍心，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以身犯险，把生死置之度外？”楚星奕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眼眶也红红的，像只受伤的小兽，“我因你而存在，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如你重要！如果这世间没有我想要守护的人，那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楚月泠被他攥得生疼，甩了甩手想挣脱，却怎么都挣不开，也不禁怒从心起。
“如果你说这么多，是希望我能无视周遭发生的危险，无视身边人正在经受的苦难，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做，只要保全自己，陪在你身边，依赖你的守护就可以了，那很抱歉，我做不到！”
对上她坚定而又清澈的目光，楚星奕一时语塞，心中的某个预感越来越强烈——
再这样下去，曾经形影不离的我们，会不会在某个转角彻底走散？
年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长大后，却要落得个背道而驰的结局？
愤懑、惶恐与不甘渐渐吞噬了理智，心口就像刀绞一般疼，眼睛忽然看不清了，只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舍不得就留住她！不择一切手段！”
“绑缚她，禁锢她，折断她的双翼，就永远不用担心她会离开了！”
“去吧！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爱她，只有留在你身边，她才是最幸福的！”
……
就在楚星奕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对楚月泠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月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猛然醒过神来，动作不由得一顿。
“小雪？你怎么来了？”
楚月泠趁机抽回手，循声转过头去，完全没留意到，楚星奕瞳中有一抹淡淡的赤金色，正在渐渐消退。
他拧起眉头，闭眼晃了晃脑袋，才终于彻底找回理智，心有余悸地退后两步，暗暗长舒一口气，庆幸刚才并未做出任何伤害主人的举动。
风寂雪穿过两人之间的空档，迎面走向楚月泠：“我就是来问问你，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好啊！”
吃罢午饭，风寂雪罕见地没有待在楚月泠身边和楚星奕斗嘴，而是当起了自家哥哥的跟屁虫。
看着风琼宇高大挺拔的背影，她几度欲言又止，一会儿咬嘴唇，一会儿绞手指，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最终收获了兄长的一记白眼。
“别磨唧了，有话快说！”
“那个……我想知道，你在跟月姐姐进行灵根精元联结的时候，就不怕出意外吗？”
“要想联结成功，除了心志坚定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信任到能把身家性命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去守护。但凡有一个人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我和月儿都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你们面前。”说到这里，风琼宇又瞥了她一眼，“你担心联结失败，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月儿？”
“原来是这样！”风寂雪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不信任你！”
“谁？”
“楚星奕！我看到他和月姐姐吵架，说如果发生不测，他就怎么怎么样……”
“你没事去听墙角做什么？下次不许这样了。”风琼宇神色淡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说哥哥，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风寂雪倒是急得直跺脚，“你对月姐姐到底什么感觉啊？你喜不喜欢她嘛？”
风琼宇脚步一顿，回头对上她的视线，神情无比认真：“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要是喜欢她，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别整天不咸不淡的。”
“作为幻雪族储君，我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自由。”
说罢，风琼宇飞快地别过头去，掩藏起唇边自嘲的笑意，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步伐也越来越快，恨不得马上把妹妹甩掉，早点结束这个悲伤的话题。
但无论怎么逃避，依旧能听见风寂雪的声音，遥遥从身后传来——
“如果错过了她，你真的不后悔吗？”
回到寝院，躺在床上休息时，这句话始终像魔咒一般回荡在耳畔，裹着被子辗转反侧了一个多时辰，始终无法入眠。
无奈，他只得翻身下榻，从床头柜中摸出一瓶跌打损伤膏，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终于抬脚往隔壁走去。
“咚咚咚——”
不多时，隐香院的大门被打开，楚月泠清丽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师哥，你怎么来了？”
“呃……”风琼宇摩挲着瓶身，说出路上编纂好的借口，“我来给你送药，救援行动危机四伏，也不知你受伤没有？”
“多谢师哥关照！托你的福，我毫发无损！”
“既然都送出去了，就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你收下吧！”说罢，他抓起楚月泠的手腕，将药膏放进她手心里，轻轻回握了一下。
楚月泠一怔，浑身上下就像过了电似的，随后才扬起唇角，冲他点了点头：“好！”
随后，两人相顾无言。
风琼宇怕她离开，想再随便找个什么话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尴尬地眨眨眼睛，咳嗽了两声。
楚月泠盯着他看了半晌，试探性地开口询问：“师哥，你还好吗？”
“我很好！怎么了？”
“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
就在风琼宇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毕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小琼宇，主上有事情交代你去做。”
风琼宇循声转过身去，冲站在路边的毕方抱拳施礼，垂首道：“还请先生吩咐。”
“伤患都已痊愈，主上让你协助陌医师好生送他们离开，不许收任何人的金银财帛。”
“明白。”
“我可以和师哥一起去吗？”闻言，楚月泠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风琼宇身边。
“行啊！都是些小事，也不拘多少人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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