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姐皮肤白皙，这身碧波云罗裙最能凸显出你的温婉娇俏，再盘上这双平髻，在发间点缀几朵簪花，便更添了几分清新之感，待会儿出去，肯定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楚月泠借着铜镜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这才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转头嗔了风寂雪一句：“嘴上抹蜜了？哪有那么夸张？”
“姐姐不信啊？那不妨换两个判官来品评，楚星奕和羽渡尘此刻就在外间喝茶。”
“明明是同一对父母生养的，可你这性子，为何却跟师哥天差地别？”楚月泠抬起步子，跟着风寂雪往屏风外走去，忍不住调侃道，“若是不知情，真的很难相信你们是亲兄妹！”
“我从小在母后身边长大，父王一心扑在哥哥身上，没工夫管教我。不过，看到哥哥那副样子，我倒真庆幸自己不被他重视。”
楚星奕原本正以手支颔，百无聊赖地盯着屏风上的山水花鸟，乍看到楚月泠迎面走来，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呆愣愣地站了起来，半张着嘴直勾勾盯着她看。
因为起身太急，不小心撞到了羽渡尘的手肘，反倒害得他平白泼了一身茶水。
“你……”羽渡尘低头看了看自己湿哒哒的衣领，憋着满肚子火正打算理论几句，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装扮一新的楚月泠，马上就笑了，“果然是人靠衣装啊！小师父，你这样打扮很好看！”
楚星奕下意识地连连点头，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不自觉咧嘴笑着，一脸痴汉相。
“看看，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风寂雪环顾四周，笑得十分灿烂，“哟！哥哥也来了！”
楚月泠心念一动，立刻循声朝门口望去，看到风琼宇正收了油纸伞，拍拍身上的落雪准备往里走，忙不迭小跑着迎上前来。
“师哥！”
风琼宇转头一瞥，也不由得怔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眉宇间郁气尽散，眼中柔情缱绻，笑意渐渐从唇边绽开，恍惚间什么都忘了，只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哥哥果然放不下月姐姐，这么快就巴巴赶过来了！”
直到听见风寂雪的揶揄，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来意，走进门对大家说：“今天晚上，我和小雪要陪家中长辈一起吃年夜饭，不能与大家同乐了。我已经嘱咐过御膳房，王室家宴上的一应菜式，都会往这里送一份，祝各位新春大吉！”
“到头来还不是要分隔两地？这跟去吃酒楼有什么区别？”楚星奕撇撇嘴，默默翻了个白眼，“早说了别来，大过年的，还害得主人平白挨了顿打，真是晦气！”
风琼宇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时用余光偷觑着楚月泠，愧疚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羽渡尘率先开口：“当然有区别了！王室御膳肯定比酒楼的饭菜好吃多了！嘿嘿，我今天还真有口福！”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楚星奕嗤了一声，嫌弃地扭过头去，“猪都没你能干！”
“是是是！”羽渡尘无奈地耸耸肩，“我食量一向大，比不得某人度量小，一天三顿气管饱，哪里用得上吃饭？你既然这么有出息，不如就把今晚的那份餐食让给我得了！”
“我可不像你！”楚星奕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师父都被打伤了，居然还能如此宽容大度、没心没肺！若是相处到今日，都还没几分实实在在的真情，那当初可怜兮兮地求主人收留你时，究竟在打什么小算盘？”
“我……”羽渡尘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被戳穿了心事的恼怒，“我不跟你说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楚月泠被他们吵得心烦，摇着头叹了口气，抬眼面对风琼宇时，语气却依旧是温柔的：“屋里闷得慌，师哥，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好！”
两人同撑一把伞，漫无目的地肩并肩走在雪地里。
一路上，风琼宇总是忍不住转头打量身边的女孩——
楚月泠双手都缩在毛绒绒的套筒里，整个人被一袭天水碧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她明明很不适应这里的严寒，一有冷风吹过，就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起来，可眼睛却一直骨碌碌转个不停，满含着惊讶与好奇左顾右盼，不想错过任何一处雪景。
看着看着，竟然情不自禁地从伞下伸出手，接住了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
“嘶……好凉啊！原来漫天飘雪就是这个样子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她咧开嘴笑起来，又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身衣服真的很适合你！”风琼宇停下脚步，也不自觉微笑起来，“纯白中的一抹新绿，是冰天雪地里最有生命力的存在，就像你一样！”
虽然经历过很多不幸，却依旧活得乐观坚强、活泼开朗，就像这花园中凌霜而开的红梅，点亮了萧瑟冷寂的严冬，也点亮了自己死水一般的生命。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温暖而耀眼的勃勃生机，仿佛带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他在沉醉中深深折服，完全舍不得移开视线。
即使不是一眼惊艳的长相，也足够令人过目难忘！
因为她的出现，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领略到了绚丽多姿的色彩，曾经被苦难折磨得几近麻木的心脏，也真真正正开始了第二次跳动。
可是，这样一朵热烈而又明媚的梅花，倘若离开了自由辽阔的天地，被自己从枝头采下，锁进规矩重重的皇城之内，又是否还能鲜活如初？
“那也多亏了小雪眼光好！”楚月泠笑得愈发开怀，弯着眼睛转头看向他，“既然师哥喜欢，那我往后多这样穿！”
可风琼宇却兀自蹙着眉，垂眸不知看向哪里，依旧沉浸在忧虑之中，完全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但母后言之有理，倘若因此反而加速了鲜花凋零，岂不是一桩罪过？可要是错过了她，又会遗憾终身。
究竟是该往前进一步，还是就在原地驻足，守着这段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微妙距离度过余生，不再去打扰她？
“师哥？师哥，你有心事？”
“这么明显吗？”风琼宇回过神来，没打算隐瞒她，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故作玩笑，“那你猜猜，我为何事烦心？”
楚月泠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问：“跟冰主有关吗？”
“对。”
“你刚刚才跟父亲吵了一架，莫不是……又在为破除心魔一事烦恼？”
闻言，风琼宇不由得一愣。
虽然没猜对，但这确实是自己的燃眉之急，听听她的建议倒也不错。
“月儿可有什么好主意？”
“唯一的秘诀，就是自己放过自己，任何事情只要放下了，释然了，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风琼宇摇摇头，叹息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难？”
“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楚月泠对上他的视线，语气温柔而平静，“就像我从前，也曾经执着于获得他人的认可，直到听了你的故事，尤其是亲眼目睹了你和冰主的争执后，才发现追求尽善尽美，原来会活得这么累，即使兢兢业业、备受赞誉，也一点儿都不高兴，还真不如随心所欲来得痛快，马上就看开了——管他们喜不喜欢我，自己开心最重要！”
“可这随心所欲，恰恰是我求之不得的。”风琼宇神色晦暗，烦躁地别过头去，五脏六腑几乎要绞在一起，“身为储君，我早已准备好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幻雪族，但只要一想到，往后余生都将活在父王的阴影下，就感到绝望至极。无奈孝字当头，如若叛逆太过，又会被臣民们口诛笔伐，有损王室威望，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你们能达成和解，自然最好不过了。”
“这何尝不是母后和小雪的心愿？可你看看父王现在的态度，有半点儿想跟我和谈的意思吗？”
“所以我才建议你，找个机会进入冰主的梦境一探虚实。”楚月泠凝视着他紧蹙的眉头，语气温和如初，“我冷眼瞧着，他像是心有执念才会如此，只有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才能对症下药。”
“如果失败了呢？父王一向最在意自己的威严，要他向子女低头致歉，握手言和，简直还不如杀了他！”
看到心上人这副模样，楚月泠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当即踮起脚尖伸长了手，想要摸摸风琼宇的脑袋以示安慰。
风琼宇见她够得实在辛苦，也缓缓低下了头，温顺地享受着小姑娘的抚摸，上扬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过。
“师哥只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就行了——若成功，我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你庆贺；若失败，无论你要面对的是父亲的责难，还是臣民的指摘，亦或是其他更黑暗、更痛苦的处境，我都与你一起分担。”
“月儿的好意，我心领了！”风琼宇心下一暖，动情地抬起头，看进她清澈的眼睛里，偶然发现楚月泠的额发被寒风吹乱，连忙伸手帮她整理好，“但我实在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本就吃过众口铄金的苦，如今声誉好不容易好转了些，怎么能又因为我……”
“正因为我也吃过同样的苦，才更明白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和支持，一个人熬着太难受了，报团取暖、互相慰藉至少不会感到绝望。”
“可你应该是自由的。”风琼宇轻轻抚上她的脸，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叹息，“我希望你是自由的，不再为那些流言蜚语所困扰，不再被任何规矩体统所束缚，纵情恣意地活成最潇洒、最快乐的模样。你一直都是最耀眼的，明珠……本不该蒙尘！”
“所谓自由，不是就包括能够随心所欲地，做出任何想做的决定吗？”楚月泠微微一笑，俏皮眨眨眼，“我的决定就是，我不会弃师哥而去，永远不会！师哥是个顶好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风琼宇愣了好一会儿，内心震动不已。
“她既然曾经放弃过王储身份，必是不在意权势富贵的，如今又是否愿意为了你回归王室，抛弃来之不易的自由，再度背负起枷锁苦心经营，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后呢？”
来此之前，母后问的那个问题，他现在找到答案了。
月儿的选择，此时已然明了。
于是他张开双臂，欢欢喜喜地拥住了这个一次又一次坚定不移地奔向自己的小姑娘，就像接住了一份上天赐予的厚礼。
他抱得很紧很紧，默默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不自觉红了眼眶，就在那一瞬间，释怀了前半生遇到的所有苦难。
楚月泠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手上的袖筒已然滑落，和风琼宇手中的油纸伞一起掉在地上。
“师……师哥？”
雪花落在发间，凉沁沁的，可眼前人的怀抱却温暖又炙热，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谢谢你！”喑哑的男声自耳边传来，鼻音似乎有些重。
闻言，楚月泠重新绽放笑容，抬手拍了拍风琼宇的后背：“师哥若真觉得亏欠我，就倾尽全力解决眼前的困境吧！如果你没把握，不妨去信请南柯仙上协助。”
“好！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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