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如今我三十八岁

我后来会时常梦到这个场景。

血溅沙场，答应一起好好活着的人，都倒下了。

我应该活着吗？为什么我活着？

别人说我是英雄，可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我还未娶进门的爱人…他们呢？他们会被遗忘吗？

我代替逝去的排长陪伴阿秀来看电影，她怀里抱着排长的骨灰，看得我心酸。

我连阿时的骨灰都没有，左边口袋里，是一只口琴和她送我的那块手帕。

那块手帕，是春心萌动。

那只口琴，是往后余生。

我不怪她食言，反正这条路，终有一天我也会踏上，只是比她要晚一些。

我煎熬了太久了，哪怕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可我还是没有彻底接受她已经离开的消息。

有时候哭着哭着，恍惚就会看见她的身影向我走来。

所有人都说，孟医生都已经走出来了，我怎么还不行。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孟医生是否在深夜崩溃痛哭，是否会抱着全家福入睡呢？

时间会冲淡伤口吗？…会吧。

旁边的人发现了阿秀怀里的骨灰盒，骂骂咧咧觉得晦气，差点把排长的骨灰打翻。

我艰难地在大家乱踢的脚步中抱住他的骨灰盒，眼泪也随之流下。

我和阿秀算是同一种人吧。

那么那么期待爱人的回来，不过阿秀好像比我更不容易一些，她一个人抚养孩子，一个人照顾婆婆，这个时代对她这样的女性，格外的不公平。

而我在最开始的要死要活中慢慢冷静了下来，倘若不是孟医生的悉心开导，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一野“排长，你看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向你敬礼，可是这样的荣誉，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我低头抱着排长的骨灰泣不成声，眼泪落在盒子上。

在军校的四年，我尽我所能向阿秀母子俩贡献自己的帮助，我看出了他们的不易，也知道适可而止地接近。

每每看到阿秀抱着孩子偷偷掉眼泪时，我的心就被撕扯的生疼。

我无数次想，如果是换作阿时活下来，而我死了，她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认为，只要给阿秀钱就可以了，他们渐渐地走了出来，只有我还不肯放过我自己。

排长当时身受重伤，被送进去后一直抢救到了晚上都没能抢救回来。

一连两串打击，我真的承受不住。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我想我会奋不顾身为排长挡下那些子弹。

……

小飞长牙齿了。

小飞会走路了。

小飞会叫叔叔了。

小飞喜欢吃叔叔做的菜。

……

从军校毕业后，我就和阿秀结婚了。

很多人不理解我的选择，我的善意和好心为何会做到如此地步。

正是因为我的善意和好心，才使我无法忍心看着他们母子俩受苦，那毕竟是我敬爱的排长的妻儿。

我让阿秀不必觉得愧疚，照顾他们母子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至少可以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

而且就算不与他们组成家庭，我也不会再有其他选择，总归不会是因为爱情。

小飞越来越不喜欢顾叔叔，我依旧在努力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不过我也看出来了，这小子，口是心非。

我如果受凉了咳嗽，他是第一个送上药的。

一切都在试着变好吧。

阿时，我最后还是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

只是我还是忘不掉，阳光下的玫瑰，还有海边的蓝色长裙。

阿时，我们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

顾小飞合上父亲的笔记本，沉默了许久。

了解完他这漫长且悲伤的十几年，顾小飞才惊觉原来他是如此的孤独。

原来这个平日里坚不可摧的男人也会有心事，也会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伤心。

明明这十几年来，他有家人，有朋友。

而他呢，身为他的孩子，哪怕是养子，却没有给到他鼓励，反而让他一次一次陷入深度的自我怀疑之中。

顾小飞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因为年少的任性无知导致他反感顾一野，可现在看来，他根本没错，他没有破坏自己父母的家庭，他也不是抢了父亲生活的人。

是他给了他们母子俩重生的机会。

明明他自己也是个可怜人。

想到还有几天顾一野就要出一个任务，顾小飞把本子重新放回原位置，往顾一野的所在地跑去。

顾一野抬头仰望映红半边天空的夕阳，忽然释怀地笑了。

他抬脚向外走去，正好撞上了跑来的顾小飞。

顾小飞“老顾…”

对方见到他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整理了整理自己身上的军装。

顾一野打量了打量他这身装扮，没有说话。

不过顾小飞知道，他一定很惊讶，惊讶自己如他所愿成为了一名军人。

顾小飞“顾一野同志，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顾小飞！听说你还有两天要出一个任务，希望你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他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偷看顾一野的反应。

顾一野面不改色，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

顾小飞“哎，老…顾一野同志！”

顾小飞再一次叫住了他。

两个人相望。

顾小飞“我会坚定信念保家卫国，做一名优秀的军人，做一个英雄…像您一样。”

这次，顾一野总算勾起了嘴角。

顾一野.“我期待，也相信你一定会做到，加油。”

顾一野冲他抬手敬礼，后者也急忙敬礼。

这一敬，包含着太多意思。

高粱“哎！老顾！等等我！”

高粱急匆匆地跑出来，看见这对父子，跟顾小飞打了个招呼。

高粱“耶？小飞？来看你爸啊？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他的，顾一野你看看，现在不难过了吧？”

顾一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并未理会高粱，径直地向前走去。

高粱“哎顾一野！你怎么这样？你说说你，怎么越老越不识趣呢？你看你现在缺什么？事业家庭友情，你都有了，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孤单呢？”

高粱一句话点到了顾一野的心坎。

他再次抬头，望向即将落下去的太阳，

顾一野.“是啊，太孤单了。”

他无力地感叹，眼睛酸涩，流出了眼泪。

我在十八岁遇见了个心动的姑娘。

如今我三十八岁，并非孑然一身。

但我依旧深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