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装作一切不知,等抓住凶手再告诉玄凌,可我既然有了这孩子,那我定要护着他……
思绪万千,不知玄凌何时来的。他从后抱住我的时候把我唬了一跳。可能是孕中敏感,他一来我就有些忍不住,无声的流泪。
许是他察觉不对,又或者是我的泪滴到他抱着我的手上。他把我转过来,直逼我看着他。我有些矫情的挣开他的怀抱,蹲在地上,埋着头。
他伏下身拥我入怀,用他象征天子的金色覆盖我的冰凉,“怎么了这是?早朝后我来看你你还睡着,刚走没一会就听闻你召温实初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嬛嬛……”只是说了两字又说不出话来。
他拉我起来,把我抱来放在床榻上,轻拍着我的背,“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我又不逼你,先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他浑然不觉,声音愈发温柔,“朕知道你这些日子为了华妃的事叫你受委屈了。”
我情绪已经恢复,散漫微笑,“臣妾委屈什么呢,皇上晋冯淑仪为妃,臣妾是明白的。”
他道:“你是聪明人,若昭是个明白人,她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朕对她很放心。”
我道:“敬妃姐姐对我很好,她的性子又沉稳,臣妾也很安心。”
我拉着他的手,俯上我的肚子,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亦不告诉他,只是微微笑看着他。
一会,他终于明白,“嬛嬛,我们是有孩子了?”
我轻轻点头,他却是一愣。难道他不高兴我有了孩子?轻声问道,“四郎不高兴?”
他的手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边拍边拍,“怎会?只是我看你不高兴,以为你不喜这孩子的到来罢了。”
我抬头望他,说出我心中忧愁:“嬛嬛只是想着自己中了毒,温太医虽说孩子无碍,可嬛嬛还是担心。嗯……太医说臣妾有一月的身孕,可臣妾……这,这一个月内还侍寝,会不会伤到胎儿?”
“中毒?!中什么毒?!”玄凌一听我中毒就有些坐不住,想宣温实初,却被我急忙拉住。我娓娓道来温实初中午跟我说此毒不解的后果。他听后怒不可遏,想要当场 发作,却又因我在怀,只好轻声安慰。
“臣妾已有一计谋,应是可以抓到下毒之人,还请皇上先不要管,好不好?”我拉着他的手,柔声道。
玄凌有些汗颜,这孩子竟然是那次战场上怀上的,也不辛苦自己那天射击了这么多次。只是,这几天嬛嬛又侍寝过,虽然没有那次激烈,可这孩子,能吃得消吗?想着想着,干脆明日宣太医来问个清楚。
“好,朕依你。”说罢又轻抚我的背,哼着睡觉的曲子‘睡吧,一切皆有朕在,睡一觉就好了,朕哄你睡。’
一开心还惊奇玄凌竟会哼曲,却又感叹他对我已是关怀不已,我应该放心他的不是,毕竟我们有了孩子。
第二日下午我才悠悠转醒,一醒来就听见流朱在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小主可知下毒之人是谁?是那花穗和小印子,想来小主待他们也不薄,却因为丽贵嫔给了好处就出卖小主。真是可恶!……”
我看着她说完,笑着说“猴急的样,快拿杯水润润嗓子,说了这么多。”
流朱闻言喝了杯茶,趴在我的床榻旁,“小主不伤心,不害怕吗?”
我摸了摸她的脸,假装很轻松,道:“这宫中之人本就复杂,为了好处陷害他人更是层出不穷,我何必伤心?有皇上在,我不害怕。”
怎会不害怕呢?可害怕没什么用啊,还不是得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流朱这么单纯,我怎么舍得对着她说重话,不过一些安慰话罢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内心竟如此依赖玄凌。
“既已醒了,便起来陪朕出门走走,愈发懒了。”
刚要行礼,却见他挥一挥手,让旁边的人都下去,“不用行礼了。”
不知玄凌是否听见我这番话,我只好坐在床榻上看着他。
他坐来我身旁,把我拥入怀中,摸着我的肚子,“我已问清太医,这毒没伤到孩子,只是连累了你。怀孕本就辛苦,还被人下了毒。不过,我查明真相,已经把丽贵嫔降为答应,交给慎行司去审了。你安心就是。”
我靠着他,“四郎没把臣妾有孕之事说出去吧?”
“没有,待他大一点再说也不迟。你可以安心在梨堂养胎了,我跟皇后说过,你被下毒,免你三个月请安,让你安心在宫中修养着,不会让她们来打扰你。”停了停又说,“对了,我打算明日册封你为贵嫔,对外人说是你收到惊吓,作为补偿。”
“四郎做主便是。”
四月初本是海棠初开的时节,棠梨地气偏寒,五月堂梨殿中的梨花恰恰盛开。因着毒还未清,又有了近两月的身孕,身体越发慵懒,成日憩于榻上,或坐或眠以打发漫长的悠闲时光。玄凌时来和我做伴,不过是说些有趣的事搏我一笑罢了,为着太医的叮嘱,只是时不时的我宫里留宿,陪着我和孩子。而其他妃嫔看来我这是因祸得福,因为玄凌把金玉绫罗各色玩器似流水不断地送来我宫中,小允子常常玩笑:“皇上的东西再赏下来,别说咱们奴才搬得手软,就是宫里也放不下了。”
是日,天气晴朗明丽,新洗了头发还未干,随意挽一个松松的髻,只用一对寸许长的紫水晶新月发钗。
我命人把贵妃榻搬至堂后梨树下,斜坐着绣一件婴儿所穿的肚兜,赤石榴红线杏子黄的底色,绣出百子百福花样,一针一线尽是我初为人母的欢悦和对腹中孩子的殷殷之情。绣了几针,不自觉地嘴角噙一抹愉悦安心的微笑……
绣的乏了,举目见梨花盛开如绵白轻盈的云朵,深深浅浅的雪白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枝条之上,姿态千妍百丽,映着身上华丽的嫣红罗裙,红红白白地异常瑰丽夺目。有风吹过花瓣便似片片彩帛飘飘而下,拂面生香,落在衣上,像积了一层的洁净霜雪。
有了这个小小的未成形的孩子在腹中,内心欢悦柔软,连穿衣的色泽也选的鲜艳。从前的我喜欢清淡雅致的颜色,如今却喜欢纯粹的红色,那样不掩饰的快乐。质地轻柔的罗裙长长地曳地自贵妃榻流于地下,似流霞轻宜的姿态。
酒能解愁,此时于我却是助兴,原想喝酒,却又觉得酒对胎儿不好,转念还是喝茶吧,我唤槿汐,“去拿些茶水来。”
槿汐端来茶水,笑吟吟道:“知道娘娘的酒瘾上来了,如今怀有身孕,不能沾酒,只能喝前几日皇上让人送来的碧潭飘雪,特意让人从巴蜀送来的,前几日余毒未清禁沾茶水,如今好了松一松也不妨——娘娘尝尝罢。”
对着满目冰清玉洁的梨花饮玄凌特意让人送来的茶,实在是非常应景,我举杯一饮而尽。
槿汐含笑离去,余我一人自斟自饮,独得其乐。
宫院寂静,花开花落自无声,是浮生里难得的静好。几杯下肚,有些困倦。慵懒一个转身,闭目养神。
有轻浅的脚步声靠近我,是男子的脚步,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除了他,后宫还有哪个男子可以长驱直入我宫中。故意不起身迎接,依旧睡着,想看他如何。
他噤声槿汐的请安,挥手让她退下,独自坐与我身畔。轻风徐来,吹落梨花阵阵如雨。恍惚间有梨花正落在眉心。听他轻轻“咦”了一声,温热的气息迎面而下,唇齿映在我眉心,轻吻时衔落花瓣无声。
他吻自眉心而下蜿蜒至唇,将花瓣吞吐入我口中,咀嚼后的梨花,是满口宜人的清甜芳香。他低头吻上裸露的肩胛和锁骨,隔着花瓣的微凉,胡渣刺刺得脸上发痒。我再忍不住,睁开眼轻笑出声:“四郎就爱欺负人家——”
玄凌满目皆是笑意,刮我的鼻子道:“早知道你是装睡,装也装不像,眼睫毛一个劲的发抖。”
我娇嗔:“知道我是个老实人罢了,四郎也只欺负老实人。”
玄凌笑道:“听闻其他人有孕是变丑,可嬛嬛却是越来越漂亮。嬛嬛绝世容光,不知这世上有谁堪相比?”
我心中顿起顽皮之意,笑说:“嬛嬛有一妹妹名叫玉娆,堪称国色,绝不在臣妾之下。”
“哦?”玄凌流露出颇有兴趣的神色,问道:“还有能和嬛嬛不相上下的人?朕可要看看。”
我假装情急:“那可不许,四郎见到妹妹姿色,肯定会迫不及待将她纳为妃子!到时心中便无嬛嬛了。”
他见我着急,脸上玩味之色更浓:“能让你有如此醋意,一定是绝代佳人,看来朕真的要纳新妃了。恩,你说封你妹妹做什么好呢?贵人?贵嫔?还是立刻封妃吧?”
我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嬛嬛的妹妹今年芳龄七岁,望陛下也能笑纳。”
玄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把把我抱在膝上,咬着我的耳垂说:“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
我笑着蜷成一团躲他:“别闹,太医说要养着不许随意动呢。”
他把我横放在贵妃榻上,俯下身将脸贴在我的小腹,流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气。这样家常而温暖的情景,他只像是一个爱护妻儿的夫君。我情不自禁抚摩他露在衣裳外的一截脖颈。花开香绵,我想,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的嘴角不觉含了轻快的微笑,轻轻道:“现在哪里能听出什么呢?”
他忽地起身,打横将我抱起连转了几个圈,直旋得我头晕,他放声大笑:“嬛嬛,嬛嬛!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你晓不晓得朕有多高兴!”
我“咯咯”而笑,笑声震落花朵如雪纷飞,一壁芬芳。我紧紧挽住他脖子,婉声道:“好啦,我也很高兴呢。”
他随手拾起落与枕榻上的梨花花瓣,比在我眉心道:“梨花白透可堪与雪相较,花落眉间恍若无色,可见嬛嬛肤光胜雪。”
我微笑倚在他胸前,抓了一把梨花握在手心,果然莹淡若无物,遂微笑道:“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日闲卧于含章殿,庭中红梅正盛开,其中一朵飘落而下附在她眉心正中,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状甚美,宫人拂拭不去,三日之后才随水洗掉。由此宫中女子见后都觉得美丽,遂纷纷效仿,在额间作梅花状图案妆饰,名为‘梅花妆’。只是梨花色淡不宜成妆,真是遗憾了。”刚说完就又想起前世的娇梨妆,拟态而非求真,那我也不过是替身罢了。暗暗伤神。
玄凌道:“若要成妆其实也不难。”说着牵我的手进后堂,坐于铜花镜前,比一朵完整的梨花于眉心,取毛笔蘸饱殷红胭脂勾勒出形状,又取银粉点缀成花蕊,含笑道:“嬛嬛以为如何?”
我对镜相照,果然还是前世妆容,颜色鲜美,绰约多姿,胜于花钿的生硬,反而添柔美妩媚的姿态,遂笑道:“好是好,只是梨花色白,以胭脂勾勒,却像是不真了。”
他端详片刻,道:“那我也无法了,只得如此。只是若真为白色,又无法成妆,可见难以两全。”
我微笑:“世事难两全,独占一美已是难得了。”
玄凌亦道:“既然美丽就好,这个妆,就叫‘姣梨妆’如何?”
我顾盼生色,笑容亦欢愉:“四郎画就,四郎取名,很风雅呢。”
他也是欢喜自得之色,道:“那就命你念一句带梨花的诗来助兴。”
午后宫门深闭,我凝视窗外梨花,未及多想,信口捻来一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言甫出口,我立时惊觉,难免有些不自在,这诗句实在是有些不吉的。
然而玄凌并未觉得,只是道:“是春日的季节,宫门紧闭,梨花又开得多,只是朕与你相伴而坐,怎能说是寂寞呢?虽然应景却不应时,该罚。”他转头见窗前案几上有一壶未喝完的“梨花白”,遂取来道:“罚你饮茶一杯。”
我信手接过,笑盈盈饮下一口,看着他双目道:“宜言饮茶……”
他立刻接口:“与子偕老。”说着挽手伸过,与我交手一同饮下。
他脸上带笑,问我:“是喝交杯酒的姿势。”
深宫寂寂,原也不全是寂寞,这寂寞里还有这样恬静欢好的时光。我满心恬美,适才的酒劲未褪,现又饮下,不觉双颊酡红,映在镜中如飞霞晕浓,桃花始开。
我半伏在案上,笑着向他道:“臣妾已经念过诗句,该四郎了。切记要有‘梨花’二字啊。”
他想了一想,脸上浮起不怀好意似的笑容,慢慢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我一听羞得脸上滚烫,笑着啐他道:“好没正经的一个人!”
他强忍着笑道:“怎么?”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方算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他道:“朕愿与子偕老,嬛嬛容颜不改,朕鹤发童颜,不正是苍苍白发对红妆么?”他一把把我高高抱起,轻轻放于床上,我明了他的意图,摇开他的手道:“不许使坏!”
他低头,笑意愈浓,“才刚拿你妹妹来玩笑朕,现在看朕怎么收拾你这个小坏东西……”
我边笑边躲着他道:“嗳嗳!四郎你怎么这样记仇啊?”
他捉住我的双手拥我入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锦帘绡幕半垂半卷,正对着窗外洁白月光一般的梨花。点点繁花与柳絮轻绵无声的纠缠飞舞。我模糊的记得梨花花蕊的样子,花瓣中间的淡淡红晕的花心的模样,如冰玉般清爽宜人的姿态,其实和那一日我与玄凌相遇时的杏花是很像的。
浅金的阳光自花树枝桠间和缓流过,洁白的花朵开得惊心动魄。窗外风过无声,梨花飞落无声,窗内亦是无声,他的动作轻柔而和缓,生怕伤到腹中幼弱却蓬勃的生命。暖暖的阳光寂静洒落,习习清风,花瓣静放,我在拥抱他身体的一刻几乎想安然睡去,睡在这春深似海,梨花若雪里。
是日玄凌下了早朝又过来,我刚服了安胎药正窝在被窝里犯懒,房中夜晚点的安息香甘甜气味还未褪去,帐上垂着宫样帐楣,密密的团蝠如意万字不到头的绣花,配着茜红的流苏绡丝帐,怎么看都是香艳慵散的味道。
玄凌独自踱了进来,刚下了朝换过衣裳,只穿一件填金刺绣薄罗长袍,越发显得目如点漆,器宇轩昂。他见我披头散发睡着,笑道:“越发懒了,日上三竿还躺着。”
我道:“人家遵您的旨意好好安养,却派起我的不是来了。我还嫌成日躺着闷得慌呢。”说着作势起身就要行礼,他忙拦着笑:“算了,朕和比玩笑一句你就当真,还是安静躺着吧。”
我忍俊不禁,“这可是四郎金口说的,回头可别说臣妾不是了。”
他捏一捏我的鼻子,踢掉足上的靴子,露出蓝缎平金绣金龙夹袜,掀开被子笑嘻嘻道:“我也陪你窝一会儿。”
“四郎猜猜这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
他思索片刻,“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吧。”
我推一推他,嘟哝道:“皇子才好,公主不好么?”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朕都喜欢。……唔,你推朕做什么?”
我微微用力一挣,肩头轻薄的衣衫已经松松的滑落了半边,直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臂上笼着金镶玉臂环,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他的嘴唇滚烫,贴在肌肤之上密密的热。
“臣妾还怀着身孕呢!”
“那些天我们不知道也没事,我问过太医,太医说动作轻些没大碍的。”
我又窘又急,低声道:“有人在外边呢。”
玄凌“唔”了一声,嘴唇蜿蜒在清冽的锁骨上,“都被朕打发去午睡了,哪里有人?”
话音未落,衫上的纽子已被解开了大半,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急,道:“现在是白天……”
他轻笑一声,却不说话。
他抬起头来,百忙中侧头舀一块密瓜在嘴里喂到我口中。我含糊着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歪已倒在了榻上,散落一个的蓝宝石蜻蜓头花正硌在手臂下,微微的生硬。我伸手拨开,十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席子,再难完整地说出话来。
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阳光隔着湘妃竹帘子斜斜的透进来,地砖上烙着一亘一亘深深浅浅的帘影,低低的呼吸和喘息之外,一室清凉,静淡无声。
起来已是近黄昏的时候了,见他双目轻瞑,宁和地安睡,嘴角凝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悄然起身,理了理衣裳,坐在妆台前执着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不时含笑回首凝望一眼睡梦中的他。镜中的人春睡刚醒,娇波流慧,羞晕彩霞,微垂螓首浅笑盈盈。
他已经醒了,手臂枕在颈下,半枕半靠着静静看着我,目光中分明有着无尽的依恋缱绻,近乎痴怔的凝睇着对镜梳妆的我。
他招手唤握过去,搂住我,“没有不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