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京城
大理寺
冬
近年无大雪,却有霜。霜结成了厚厚的冰棱子, 成排地挂在檐下。
屋里却与屋外的寒冷天差地别。点着香炉的屋内甚暖,一身龙袍之人威风凛凛,注视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男子。
忽的,烛影摇曳,
男子抬起头,冷不丁和眼前的人来了个眼神接触,吓得目光急忙闪躲。
那皇帝抬起眼,终于开口说道。
“你可知那齐墨是朝中重犯?”
身前的人战栗着,冷汗顿时间粘上衣裳:
“臣……臣知道。”
他知道皇帝查了当年他科举时的档案,齐墨好友。那脑袋,悬啊!
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他咬了咬牙,竟又开口:
“但臣绝无可能与朝廷重臣同流合污,必将擒此逆贼,还百姓安居盛世!”
“呵,倒是说的好听。”皇帝乜他一眼,冷笑一声,继续道“几年了?”
“哦,不用你说,三年了。”
跪伏在地上的男人闻此言,不禁一阵寒颤。
“整整三年,齐墨那厮简直无视我朝王法!”
“罢了罢了,爱卿!”
那人把头磕得更低了。
“臣在。”
“这江南舞弊一案那就全全交由你们大理寺负责吧,你这个大理寺卿得身体力行才是!”
明眼人都听得,话中有话。
“是。”
来日,锦衣卫得一密令:派人追踪齐墨一干人等,务必除之而后快。
又一日,嘉峪关的一座荒山下,嶙峋尸体若干。
这朝廷才发觉事出必有因,派人搜寻,验尸,是的,是案件主谋。
这故事后来成为坊间杂谈,无数说书人将其编成话本,折扇一摇间,故事便入耳,从此代代相传。
灵船向来是承载魂魄的船,魂归那世后,称此船可去平生前不平之事。
民间俗称:鬼上身。
鬼界有属于鬼界的死寂,嘈杂,但不像是闹市的声音。
许多人庸庸碌碌了一生,在鬼界,失了肉身,就像是那失了旗杆的旗帆,夺魂的虚无鬼风一起,顿时,三魂七魄灰飞烟灭。
这是对鬼的考验,死亡的考验
齐墨并没有庸碌一生,也没有仇怨,他生前确实是世俗口中的乱世臣,也确实是金钱脚下的奴仆。
他默默的,默默的。
走上奈何桥。
忽然
有人从背后扯了他的衣襟:
“齐墨,你怎么还活着,你知道我们被你害得有多绝望吗?”
“吼,原来啊,我家官人死无全尸,都是你的功劳!”
“你怎么不去死?”
忽的,他从茫茫人声中捕获到一丝善念:“其实齐二公子没有那么坏吧,他当时并不……”
又被其他声音的谩骂声盖过了。
是啊。
他怎么不去死?
他死了,已死,那大理寺档案上写明了此犯已毙。
无需再多说。
不久,人群推推搡搡,来到了阎王爷的府门前。
“跪下。”
有人喊。
他跪了,踏踏实实的双膝跪地,抬头,俊美的脸上两道泪痕,悄无声息,感情生物所拥有的神采并不执迷于他清秀的脸庞,而泪滴顺脸颊滑落,滴在幽冥界并不真实存在的地上。
想当年,他也曾是京都有名的才子,终局后,也曾幻想鲜衣怒马,不负韶华。
终局受骗,此为前生之大憾矣。
他终无法解释,他是受害者。
世,人,笑柄亦或是厌恶,早已如轻烟,虚无化了。
他的心,此刻是铁做的。
府门开了,迎进去,黑白无常侍立两旁
“阶下囚可是齐墨?”
一个威严而有力的幽冥声从堂上传来。
“是。”
他不想隐瞒,他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朋友、家人、同窗甚至是知己。当时他是觉得颠沛流离,犹如一只丧家之犬,幸,有一位大人物把流浪犬捡了回来,乌鸦飞上枝头又成了江南第一才子。
“齐墨,你可知罪?”
“鄙人知罪。”
他轻叹了一声,低下了头。
仿佛听见年少时的赞美,圣上的责骂,圣旨的无力,牢中的辱骂声。
入耳。
只有一个人,在那时开口劝说。
只一人。
可笑的是那愚蠢的皇帝立马放了他,从此又成天涯沦落人,要不是打点了狱卒,哪有那么轻易?
恍惚间,罪名安下来了,齐墨没认真听,不停地点着头。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
“错的不是你!你是无辜的。”
不是的,不是的。
他罪大恶极,呵,犯人主谋,明明白白的存放在大理寺中。
后被判转世成牲畜,一脚被阎王爷踢进了轮回。
按理来说,天界鬼界是不会来管人世之事的,但穷凶极恶,还是可审判的。
在那么一瞬,阎王爷好像发现了不对劲儿,喃喃道“踹错了。”
想那地府官老爷一生英明,在地府也是清正廉洁,办事干脆利落。
可今天却踹错了人,而且还是一个已经脑死亡但无人发现的学生!
但此刻顿足捶胸也为时已晚。
齐墨经那一脚,本以为回天无术,但仗着没喝孟婆汤,记忆还在,还保留了前世记忆。
他眼前一黑,睁眼是亮光,像当年那双赠与他生命的可爱的眼睛,闪耀进他的眸中。
棕色眼瞳里霎时又有了希望。
彼时少年终负错,来生定为状元郎。
他,来日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