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那以后,傅榮几乎成了叶府的常客。除了上学堂的日子,他几乎每个傍晚都是在尚府–—尚老师的书斋里度过的。
他坐在书桌边写字,他就坐在另一头读书。那时,恰好读到一个不太懂的地方,他正要抬头问他,却忽然停住。
灯光映照下的墙壁,有他笔挺的背影。他望着他时,他仍旧低着头写字。晕黄的灯光散发出淡薄的朦胧,笼得他的眉眼愈发清俊年轻。偶尔他抬手翻动书页,指尖的温度便留存在书页之上。
离开时,因为夜深路黑,他总会送他一段路,直到遥遥看到那包子铺朦胧的灯火时,才会与他告别。明明他也是个男的,但老师说他还是个孩子,且现今世道不太平。
有一次在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一打驴打滚给他吃。他还从未吃过这玩意,甜甜糯糯的豆沙味道在舌尖蔓延,薄薄的豆粉撒在糯米面上,黏得开不了口说话,偏偏又是那样好吃。
一个男儿却如此嗜甜,令他觉得有些羞赧,但他一个劲儿点头的模样,惹得尚卿忍俊不禁,抬手轻轻拭去他唇角的糯米粉。
“叶老师,外国好玩吗?”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这样问他。
“不好玩。”他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淡淡的,“有歧视,受欺负,但还得一声不吭地忍受下来。”
“那您为什么还要出国?”他侧过头,很认真地道,“如果您不出国,说不定我就可以更早地认识您了。”
他停下脚步,望着这个单纯的少年,一时间没有言语。波澜不惊的眸中映出他的影子,那一瞬好像倏然有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十六七岁的少年,捧着驴打滚,微微仰头望着他,炽热的情愫漾在清澈的眸中,没有掩饰,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半晌后,他忽然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会的。”
傅榮怔了怔,还没有来得及明白他说的“不会的”究竟是指什么,就听到他凉薄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慢慢传来,一不留神就钻进了心底。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当时他也如你一般的年纪,很年轻,很天真,什么都不懂,却一意孤行要去参加什么游行示威。”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脸庞上,“我与他曾约定要一起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后来却只剩下我一个人坐上了去英国的渡轮。”
周遭寂静了许久,傅榮垂下眸,听到自己轻轻“哦”了一声,低头望着手中的驴打滚,却再也没有吃下去的欲望。甜糯的驴打滚在嘴里的味道也忽然变了,变得有些涩,有些干,变得难以下咽。
“那后来呢?”半晌后,他抬眸问,“他怎样了?为什么没有和老师您一起出国?”
“后来?”微微抿起唇,他的神色变得莫测,“后来他死了,就在五年前的那场学生运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