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是《深渊回响》的最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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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回响(下)
痛。
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从肩膀炸开,如同最灼热的烙印,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飞鸟二世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血泊在身下迅速蔓延,体温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他仰望着码头被污染成暗红色的夜空,视野开始模糊,但芽美那张写满惊恐与泪水的脸,却清晰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快……走……”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重复着这绝望的恳求。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彻底变成怪物的样子,更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这一次的自残,是反抗,是赎罪,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芽美看着飞鸟二世逐渐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那双被痛苦和愧疚淹没却终于找回熟悉温度的眼睛,巨大的心痛压倒了恐惧。她不能走!她猛地扑过去,用颤抖的手死死按住他肩膀上那个可怕的伤口,试图阻挡生命的流逝。
“坚持住!飞鸟二世!我不准你死!”她的眼泪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混合着血水,灼热而苦涩。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越来越近——很可能是飞鸟二世事先布置的后援,或是被码头动静吸引来的巡逻队。
芽美的心揪紧了。身份的暴露已是次要,她绝不能让他独自躺在这里!但继续停留,两人都会陷入无法解释的绝境。
就在这时,飞鸟二世用未受伤的手,极其微弱地推了她一下,眼神里的决绝胜过千言万语。
芽美明白了。她咬着牙,撕下圣少女斗篷内侧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料,用力缠在他的伤口上。“等着我……我一定带你父亲来!”她在他耳边留下这句话,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为她两次献出生命的少年,如同受伤的夜鸟,决然地消失在集装箱的阴影之中。
(医院的真相与对峙)
飞鸟警视监赶到医院时,几乎站立不稳。手术室的门紧闭着,如同命运的审判。当医生再次取出那把并非警用制式的匕首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历史何其残酷地重演了,而且变本加厉。
芽美没有回家,她换回便装,不顾一切地冲到医院。她脸色苍白,校服上还沾着点点血迹,守在手术室外,像一尊失魂落魄的雕塑。
飞鸟警视监看着这个女孩,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恐惧以及一种超越了普通同学的深切痛苦,他心中那个一直被刻意回避的猜想,终于无法再掩盖。
手术结束,飞鸟二世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医生的话与上次类似: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而精神上的创伤远比肉体更严重。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病房外走廊,飞鸟警视监的威严外壳终于彻底碎裂。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告诉我……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把匕首……”
芽美抬起头,泪水再次涌出,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不再隐瞒,将两次目睹飞鸟二世人格突变、最后时刻他如何与体内“暗影”搏斗、又如何调转刀锋刺向自己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她提到了他那句令人心碎的低语——“就像当年处理掉那些垃圾一样……”
“飞鸟叔叔!”芽美抓住警视监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飞鸟君他病的很重!他身体里有另一个他!那个‘他’记得……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些被消除的记忆,它们根本没有消失,它们变成了怪物在折磨他!”
“垃圾……”飞鸟警视监重复着这个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长久以来压抑的恐惧、负罪感和作为一个父亲深沉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他断断续续地,向这个年轻的女孩,吐露了那个比弑母更加黑暗、被他用权力死死掩埋了十年的秘密——七岁的飞鸟二世,在长期遭受三名恶霸极度残忍的霸凌后,于一天清晨带着水果刀去学校,并非最初就想行凶,而是在又一次面临羞辱和暴力时,长期积压的恐惧和愤怒冲垮了理智的堤坝……那是一场发生在学校后巷的、极其惨烈的反杀。当他和手下赶到时,现场如同地狱。年少的飞鸟二世站在血泊中,眼神空洞,手里还握着滴血的刀,喃喃自语:“垃圾……清理干净了……”
为了保护儿子不被当成怪物毁掉一生,他动用了一切手段,压下了消息,篡改了记录,进行了深度的记忆干预。他以为将那段恐怖的记忆连同那个暴戾的“暗影”一起封印,就能给儿子一个“干净”的未来。他后来的严苛要求,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儿子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压制任何可能复苏的黑暗。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飞鸟警视监老泪纵横,“我创造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我把他逼到了绝路……”
真相如同重锤,砸得芽美几乎窒息。她终于明白,飞鸟二世内心承受的是怎样一片血腥而绝望的废墟。那个“暗影”,不仅是压力的产物,更是无数次被欺凌、被伤害后,扭曲形成的复仇之魂,是那个弱小灵魂为了生存而创造出的最极端保护壳。
(整合与新生)
飞鸟二世在昏迷两天后苏醒。身体的剧痛提醒着他经历的惨烈,但更清晰的是他选择将刀刺向自己时的决绝——他保护了芽美,这一次,他战胜了体内的“暗影”,哪怕是以自我毁灭的方式。
当他看到守在床边,眼睛红肿却对他露出温柔微笑的芽美,以及旁边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眼中充满了悔恨、愧疚和前所未有关切的父亲时,他明白,掩盖真相的高墙已经崩塌。
“爸爸……芽美……”他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
“二世,”飞鸟警视监紧紧握住儿子没有受伤的手,泪水再次涌出,“对不起……是爸爸的错……是爸爸用最愚蠢的方式‘保护’了你,却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我们不再逃避了,好吗?我们一起面对,找最好的医生,不是要消灭‘他’,而是要理解‘他’,接纳‘他’……那是你的一部分,是那个七岁的你,为了保护自己而诞生的……”
飞鸟二世愣住了,他看向芽美,芽美对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神温暖而坚定。
那一刻,积压了十年的黑暗、恐惧和自我厌恶,仿佛找到了一道宣泄的出口。他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了。不是为了疼痛,而是为了那个被长期忽视、被暴力对待、最终被迫化身恶魔的七岁的自己。
漫长的康复和治疗开始了。这一次,飞鸟二世在专业的心理医生指导下,真正开始直面自己的创伤。过程极其痛苦,他必须重新经历那些被霸凌的恐惧,面对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即使是反抗所致),去理解“暗影”并非纯粹的邪恶,而是极端环境下产生的扭曲防御机制。
芽美成了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她不再仅仅是那个他追逐的“怪盗”,更是照亮他黑暗深渊的一束光。她会听他讲述治疗的进展,会用轻松的玩笑缓解他的压力,会告诉他:“飞鸟君,无论是哪个你,都是飞鸟二世。那个会选择伤害自己来保护别人的你,才是真正的强大。”
飞鸟警视监也彻底改变了。他放下了严父的面具,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理解、支持儿子的父亲。他不再苛求完美,只希望儿子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数月后,飞鸟二世出院了。他变得更加沉静,眼神中少了昔日的锐利和压抑,多了一份经历过生死和真相后的宽容与平和。他和父亲的关系得到了真正的修复。他体内的“暗影”并未消失,但他学会了如何与之共存,如何倾听那个受伤的七岁孩童的愤怒和恐惧,而不是被其控制。
又一个夜晚,芽美作为圣少女完成了一次行动后,站在熟悉的钟楼。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是飞鸟二世。他没有穿制服,表情平静。
“这次,不抓我了吗?”芽美转身,微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飞鸟二世摇摇头,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俯瞰城市的灯火。“法律和正义依然重要。但或许,真正的正义,也包括给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包括自己,一个被理解和救赎的机会。”
他顿了顿,看向芽美,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不再有挣扎的阴影:“不过,如果你下次再冒险,请务必告诉我。或许,我可以换个身份帮忙——比如,确保你的目标罪有应得,或者,在你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不会有‘失控风险’的追捕者。”
芽美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安心。
“好啊,”她轻声说,伸出手,“那以后,请多指教了,我的‘同行者’。”
怪盗与追捕者的游戏赋予了新的意义。他们一个在月光下行走,一个曾深陷黑暗,却因为理解与守护,找到了一条共同前行于灰色地带的道路。而那个承载着深渊回响的少年,终于亲手将光芒引入了内心最黑暗的角落,与过去的幽灵达成了和解,走向了真正的新生。
(下篇 完) (《深渊回响》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