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被收留的吧……”
“是啊,呆呆的……还有点怕阳光。可槍又说她信仰着太阳。”
村民曾经的那些在耳边徘徊的絮语,此刻又如梦魇纠缠着眠鹤,让她不得片刻安宁,但现在出现的,是莫名其妙存在的徘徊幽灵。
这些所谓欺辱的话,仅仅限于刚来那会儿。
她自己也不清不楚的原因,哪怕刚开始确实不够受待见,但是在陪鹿跃进行新一夜的守夜的时候,鹿跃为她进行的话就成了其他人信任的本钱。不卑不亢,这一条她也用来用作包装自己的良好品德。
——但为什么偏偏是用包装这个不是自己用语的词呢?。
——不过她真的有用语习惯吗?什么都不记得……这才是她最开始那最直观的体现。
“眼睛和头发颜色还这么怪……”没必要去搭理了,因为是幻影,所以还填不满内心。
眠鹤……
生物钟不断催促着眠鹤该出去了。她看向角落的刀,朴素的匣子里摆着一振利刃,她验证过这点,足够锋利坚固,而刀身通体乌黑,像是黑曜石。虽然不是一振名刀,却也刻着什么字——不用想都知道,那肯定早已模糊不堪,有人经常摩挲刻字的地方。
不知道是谁做的。因为根本就不记得这振刀的来历。
可是现在也足够她挥舞起它保护自己。
眠鹤出去走走吧,权当是给自己的放松?
收留她的人家此时正在睡梦当中,她真心祝福他们每晚每夜都可以睡在永无乡内,每夜都悄悄地化作梦蝶轻飞,留下一场好梦。
据眠鹤所知,这户是世代行医的人家,他们家的母亲原本姓“游竹”,大女儿随了父亲的姓,姓“鹿跃”。
而她还有一对弟妹,更小的随了母亲,作为哥哥的儿子有了父亲的姓氏。
眠鹤默默加快了步伐,白发被妥贴地整理好,那对脚踝上的铃铛早就被取下来了,鹿跃槍看到它们还格外惊讶,因为花街会有带铃铛来取悦他人的女人在,说不定以为她是什么为了自由,而出花街私自插足离开的女人吧。
鹿跃槍是这样想她的吧。她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她应该是为了离开了人间活地狱而去迎接崭新人生的女人。
那便是吧,就算他们所说的吧。
也算给别人一个交代,给自己清醒以来就没有的完全空白背景一个交代。
眠鹤天还没亮,应该可以随处转转。
住客这样说了。
——
她仍然会为那漫山遍野的紫藤萝落泪。
住客在这里被浑身是血地被找到,浸透着雪的服饰和头发,让一切都触目惊心。
着急忙慌的姑娘就是只凭借剩余不了多少的意识,抱着心惊肉跳的心态去擦拭、包扎,用当事人的话说,腥臭味大可以再浓烈些,那就会是摆明着的枯骨,就差自己去喊来乌鸦什么吃腐肉的畜牲下来了。
她被赦免了死亡的权利,但她还不知道。我们悄悄地读着她,不要让她们知道。
鹿跃槍……你醒了?
农家少女在已经无光的夜空下站立,头发慵懒随意扎起来,夜中没必要打扮花哨,熟悉的素色衣物,以及那双望一眼就不会再忘的澄澈湖底,有无数颗逐渐黯淡的晨星。她恬静的待在床边,双手环抱着,看着着这位漂泊的住客。手中拎着手提灯笼,里面曾有着有清香燃烧的灰烬。
鹿跃槍现在感觉怎么样?
眠鹤……
眠鹤您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神情还没有缓过来,标准的还溺在过往的神色,鹿跃在妈妈的脸上看的太多了,她会怀念父亲还在世的家中情景,会念叨她所熟知的植物名,可偏偏对那两个孩子视而不见,生而不养,为人母最恶不过如此。
而她是最割裂的那个人,见过了三口人的幸福美满,也见过四个人的举步维艰,更见过村民对支离破碎的三个人的救助和施舍。
鹿跃槍已经是晚上了,现在请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都请先留到早上再说。
末了,怕态度不够强硬似的,再补了一句:
鹿跃槍我是在守夜的返回途中救到你的,不要乱动身上的白花花的东西。
她忽略了什么东西。
鹿跃槍不知道那晚出没的野兽为什么格外少,也忽略了她身上的血到底有几分是她的可能性。
这最有破绽的一切,她都没有细究。
不过没有关系,那个将来的住客,也不记得自己出现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
住客扬起头来,墨绿色的眼里看见了赤红的破晓烧过天空,憧憬地仰望着逐渐扩大的颜色,那光把她的脸微弱地分成两块,明暗交界线不明显。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在这相顾无言的几分钟里,太阳爬过树梢,鸟鸣和着虫子叫多了不少,但鹿跃槍感却觉得万籁俱寂,她看见了住客眼中的虔诚,向着破空而去的红日,真挚地望着,仿佛那也是她真挚的本能。
信仰太阳已经成了她的本能?这是玩笑话吧。
鹿跃槍可是太阳每天照常升起,这从来都不是奢侈事儿。
鹿跃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可住客还是看着天幕发呆,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听到了什么沙哑的声音。
.
天的确还没迎来曙光,低矮的牵牛花都还开着呢。
但住客出门前还是留了步,轻轻说了一句:
“早上好.”
恍惚无倪明又暗,和很早很早的往事融为一体,合二为一,再不分开。
眠鹤是啊,早上好。
眠鹤早上好,槍、安花和安泽。
.
她向还在睡梦的三个人道了早上好,然后向前走去,在天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