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林欢，梦到自己正抱着几件玩具，跑着跟在一个比自己大些的小男孩身后。
“我还想要吃糖。”也不知为什么，看着那颗稀松平常的大白兔奶糖，她竟然馋得疯狂分泌着口水。
“我的这颗也给你。”这是一个熟悉的梦境，至少光记得的，林欢就梦到过五六次了。抬头去看那个小男孩，不出意外的话，看不清脸，也认不出是谁。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这回小男孩的脸不再模糊，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南南，你慢点吃，要是还不够，剩下这半颗我也不吃了，都给你吃。”
“谢谢哥哥。”林欢自然地脱口而出。南南？哥哥？为什么听起来哪里有些熟悉？
还没来得及细想，嘈杂的声音开始在周围回旋起来，“就是你们的妈妈给别人打错了针，害死了人，你们妈妈是杀人犯！”
“我妈妈没有打错针！我妈妈没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笃定而愤怒地回应，下一秒委屈的泪水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完全停不下来。哭得抽抽搭搭的，转眼就被人狠狠推倒在地。
余光里那个小男孩带着怒意狂奔而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仔细看了看没有受伤，这才死死挡在她前面， 活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我妈妈没有打错药，你们凭什么欺负我妹妹！再过来我和你们拼了！”
她本想上前去拉拉那个哥哥的手，安慰一下他，可是眼前的一切又散去不见，只留下她在关了门的幼儿园门口，垫着脚尖焦急地等待着。
“我往哥哥每天来的方向走两步，应该一会可以碰上哥哥吧？”
眼前两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们是谁？放开我！妈妈……哥哥……我要妈妈……我要哥哥……”
至亲血缘的联结，有时能很奇妙地跨越距离，跨越物质载体，“凭空感应”到，即使记忆被封存，甚至哪怕是从未曾知道有这个至亲的存在。
“妈妈……哥哥……哥哥！”林欢猛地从梦中惊醒，觉得心悸得厉害，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紧，这阵难受，就是父亲刚离世那会，都没有这般强烈。
“妈妈……哥哥……哥哥？”林欢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沉睡的记忆潮水一般地涌来，重新浮现在她脑海里。
“欢欢！”林欢梦中的呼喊吵醒了本就浅眠的林母，这孩子这样揪心的呼喊，恍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妈……我没事，我做了个梦。”看着母亲担心的神色，这张更为亲切的脸，不是她梦中呼喊的妈妈。
“欢欢，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想起哥哥了？”
“妈……我……”梦境中男孩的脸，不知为什么，突然和庄恕医生的脸重叠起来，林欢恍然想起庄恕医生当时在她面前讲的他小时候的故事。
林母正皱着眉想开口，手机铃声打破了夜间原有的宁静。
“阿姨……很抱歉这么晚吵你了……庄恕他……病危了……如果万一……万一……我不想他再带着自责……”
手机滑落，她的手抖得不像话，“欢欢，快去看你哥哥，别……别来不及了……”
陆晨曦挂了电话，靠着手术室墙外坐着，抱着膝盖把自己埋进去，任由泪水和绿色手术衣上庄恕的血迹、自己冷汗的汗迹融到一块。
太难了……当手术台上是自己心有挂碍的人……一切都变得太难了。
当初是妈妈，她坚持不下去，视线因为泪水不断模糊着，怎么也憋不回去。她只知道，找庄恕，他一定有办法，没有办法也会努力想出办法，哪怕是自己刚刚狠狠把他从身边推开。
当时的他明明该被看出那极明显的沉重疲惫，可是他还是带着那股让周围人都放松下来的沉稳与温柔，告诉她，“晨曦，会有以后的。”她和她妈妈会有以后的，哪怕这个以后里，应该没有他了。
昨天，换他那样无助地问她，是不是会有以后。她明明也坚定地告诉她，会有以后的，会有他们两个人的以后。可是现在呢？
不过才三个小时，以往连台难度越高的手术，她明明都是越兴奋的。可是现在不过才三个小时，庄恕的手术都还没有结束，她就已经几乎虚脱地坐在这里。
那庄恕呢？心有挂碍的人，妹妹的养父林皓，她的母亲程露，修敏齐的女儿修彤，接连出现在手术台上，一次又一次考验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一台比一台难度大，耗时长，一台比一台心理折磨大，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说过的，他是人，不是神，没有想过职业生涯毫无遗憾。可她怕他遗憾，怕作为社会角色的他遗憾，无论他作为顶尖外科专家庄恕医生，还是作为极专业极有信念的护士张淑梅的儿子。
可是就是这样的没有遗憾，极有可能让作为自己本身的他，在自己身上留下遗憾。他是一个好医生，好儿子，好哥哥，好爱人，可他对他自己而言，是一个好的自己吗？
会有以后，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有以后，要有以后让她好好地疼爱他，温暖他，她会陪着他，一直一直。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站起来，“庄恕，别怕，我这就回来陪着你。”
“陆大夫！”急匆匆赶来的林欢母女二人喘着气，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起身正要离去，心狂跳不止。
“等着我，等着我们。”手术室的大门重新关上。
“还是我来吧。”她略带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手术室里不同平常的氛围。大家默契地交换着位置，给她让出一个空间。
此时全麻躺在手术台上的庄恕，脸上表情久违地平静，平静到让人看不出，也不敢相信，他正被压制着生命。
陆晨曦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庄恕，你乖乖的，我在这里。”
仪器上的数值还是那样令人胆颤，毕竟最近他的身体损耗太过大了，能不能撑得起手术，没有人敢说话。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晨曦！”
“别废话继续！庄恕他可以！他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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