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嘴角噙着笑意徐徐走来,他头束赤金冠,身着月白色纱袍,金银细线交杂滚在领口与袖口,夜色下细波闪闪。右手摩挲着别在腰间的一只紫笛。
方才少年见云澜半晌不说话,笑道:“这是清河王,吓傻了吧。我是他的随从阿晋。”
云澜跪下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请王爷恕罪。只是……”
清河王笑道:“只是什么?你先起罢。”
云澜抬眼看一看,“只是藏于暗处偷听,实非君子所为。况且,身边的随人也太贼眉鼠眼了些。”
“你胆子这么大!当着王爷的面还这样说!我都没怪你。”阿晋不满道。
“好了,阿晋。的确是我们无礼在先。”清河王制止道。
“王爷!”
“你先退下,”清河王道。阿晋依言走开几步。
他舒朗一笑,“我听你方才说了一句‘翻月湖上月儿沉,一样相思两处心’。稼轩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怎么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感慨。”
云澜淡淡一笑:“不过随意说了两句,让王爷见笑了。王爷文采斐然,奴婢班门弄斧了。”
“你读过书?”
“奴婢母亲生前教过一些。”
“想必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
夜色寂寂,两人半晌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云澜。”
“ ‘何处汀州,云澜锦浪无涯’。①真真是好名字。”清河王道,“你既然读过书,怎么进宫当了宫女?”
云澜道:“王爷方才讲‘少年不识愁滋味’,这说得是您这样的皇子。奴婢失恃失怙,又无叔伯照料,只能进宫。若在宫外,言语挤兑是轻的,更有那等想把我弄去当童养媳,那还不知是什么结果呢。”一顿,“如今在行宫洒扫,到比外面畅快,说是读书也不过是母亲一字一句地说与我听,我并没有实际看到书本。只能时时记在心中。”
清河王叹道:“本王不知姑娘的难处,言语道断了。可见各人有各人的烦忧,皇子的荣光纵然惹人羡慕,可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西南边界纷争不断,北部有赫赫未平,”他苦涩一笑,“纵有千百般武艺,却碍于种种。”
云澜明白,因为先朝舒贵妃是摆夷女子,受尽宠爱,隆庆帝甚至想立清河王为太子,但朝中颇多但朝中颇多大臣觉得血脉不纯,纷纷奏表谏言。她赞道:“有王爷这样的国之栋梁,实乃百姓一大幸事。”若是隆庆帝活得再久些,当今的位置还不知道是谁坐呢。
“对了,大晚上你一个人来着孤岛作甚么?”
云澜笑道:“奴婢是新来行宫的,服侍主子也轮不到我。晚上划船想摘些莲蓬吃,结果夜色太深,看不清方向,误入到这里,四处走走看看,正好想起母亲了。结果,树林里蹦出个大老鼠。”
“你真真是促狭鬼!”清河王笑道,“我只是不耐宴会的觥筹,装作酒醉退了。也不想回镂云开月馆,只是让阿晋随意绕绕,消遣消遣。”他凝视着云澜的容颜,“可巧天公作美。只是阿晋倒了霉。” 云澜微微偏首,不置可否。
清河王道:“更深露重,云澜姑娘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我也要走了,”他扬扬声,“阿晋,回了。”阿晋立马过来,嘟嘟囔囔:“和这丫头说得也太久了吧。”
云澜俯身一礼,“阿晋,你头上的包,回去用田七粉混着白酒一小杯,喝了便好。”
阿晋挠挠头, “你倒是服软了。”
云澜道:“看在王爷的薄面上,不和你计较。”
“罢了罢了,回吧阿晋。”清河王笑意深深,制住了阿晋的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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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节选自吴文英《声声慢(赠藕花洲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