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刚来北江分局的时候,明眼人都瞧得出杜城在针对沈翊。可沈翊初来乍到,而杜城已经在北江分局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上上下下多少都有点儿交情,更别说杜城手下的队员,一个个唯杜城马首是瞻,对这事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李晗这种美颜至上的人,才会夹在两个帅哥中间为难。她一方面不希望城队不高兴,一方面又不想让沈老师难做,每天两头说好话,痛并快乐着。痛的是愁掉的头发,快乐的是,这还用说嘛,那可是杜城和沈翊,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在两个帅哥中间做一颗快乐的墙头草的。
所以当杜城让李晗去给沈翊送失踪女孩的照片时,她高兴得脚步都要飞起来了,仿佛明天这两个人就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虽然最后沈翊也没有用这些照片。
“其实城队人还是挺好的,"李晗逮到机会就要美化杜城的形象,像极了小小年纪就要操心爸妈吵架的懂事孩子,“你可千万不能讨厌城队啊!"沈翊不由得失笑道:“怎么会呢。”
“真的啊!”李晗喜出望外,“我还以为沈老师你不喜欢城队呢。”
沈翊手里的动作不停,随口应了一句:“谁会不喜欢杜城呢。”
画室里一下子安静了。
李晗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带,把头凑到沈翊面前,关切地问:“沈老师,你没事吧?”沈翊看向她,面露不解。
“我还以为你被蒋峰附身了呢,"她站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走出画室,好像是真的要去看看蒋峰是不是在进行什么邪恶的仪式。
沈翊张了张嘴,想想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没法和李晗这种成长环境良好,一看就没受过什么大挫折的小姑娘解释清楚,为什么他并没有把杜城的排挤当回事,如果这能被称之为“排挤”的话。
每次沈翊看着杜城看自己不爽,又干不掉自己的憋屈样儿,都想跟他说,其实你只需要让团队里其他人都孤立我,不让我接触调查过程和证据,那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杜城偏要把一切不满都摆在台面上,公平竞争,连自己查到线索都要知会沈翊一声。
太幼稚了,沈翊想,又不是天天嚷嚷着“我才不要和你天下第一好”的小学生。
但这就是杜城。就像七年前在审讯室里,杜城会因为失去最敬重的师父而悲伤暴怒,也会因为看见找到凶手的希望而真心实意地请求沈翊画出那个女人。他永远都那样直白热烈
沈翊真的很难讨厌这样的杜城。
许意多去世了。因为一个卑劣的谎言。
在独自去找诈骗犯的路上,沈翊忽然理解了杜城的话,他也看见了那条“愤怒的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毒牙上冒着幽绿的光。这么说起来七年前杜城脾气算够好的了,易地而处,沈翊自问没法忍住不揍那个嚣张的小年轻一顿。
但最终沈翊还是只能用一场画展来纪念老师。因为杜城拦下了那把刺向他的刀子。
当初明明是林敏要求沈翊办这个联名画展的,还不惜拿老师的名誉威胁沈翊。她自己却一次都没来过,只在撤展的那天才肯露面。
“你来了,"出于礼貌,沈翊还是心平气和地和她打了声招呼,毕竟老师也不会希望看到他的学生在他身后还关系不和。
“我当然要来,怎么说我也得替老师来看看你。"
林敏嘴上这么说,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沈翊,只是盯着那幅沈翊画的许意多,仿佛透过那些色块在看沈翊。不是现在这个警察沈翊,而是七年前那个才华横溢的画家。
“老师去找过你吧,”林敏取出一根细长的烟,但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是我告诉他你在北江分局的。”
沈翊别开脸,回避了画像中老师的视线,“我没能见到老师。”
“你不清楚老师想说什么吗,沈翊?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要拉你回去,"林敏看向沈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牺牲的警察?”
“我以为上次在医院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沈翊不再回应林敏,转身去接着做之前没做完的事,“你自便。”
说是让林敏自便,其实这展厅里已经差不多被搬得空空荡荡。
展厅的设计倒是不错,可惜林敏不是学建筑设计的,也看不出这墙上刮的腻子和别处的有什么不同,但她好像铁了心要和这个“走上歪路”的师弟过不去,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慢悠悠地跟着沈翊。
“老师曾经说过,你是我们这些学生中最好的苗子,他没想到有一天这颗苗子会长成这样吧。”
沈翊面前的画是一幅花卉,花花草草在阳光下欣欣向荣,他特地把这幅画挂在了展厅中光线最好的地方。
他说:“一颗种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它的土壤、雨水,或者是经历虫害、风雪,都会改变它的成长轨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可没见过苹果的种子最后能结出西瓜的,"林敏嗤笑一声,“说到底,你还是被那件事困住了。腐烂的地方就应该挖掉,我还以为你不是这种会把自己和过去一起埋起来的人呢。”
“我想我没有说清楚,那不是一个被虫子蛀出来的洞,”沈翊今天第一次直视林敏,“风雪会过去,虫子可以抓走,但是阳光呢?"
我所沐浴过、受其恩惠的阳光,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淌在我的血液里,揉在我的骨肉中,如果要挖走,势必要剜肉断骨。
这也是七年来林敏第一次直视沈翊的眼睛。他的那双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一点阴郁、颓败,永远明亮,明亮得让人嫉妒。林敏忽然意识到,她和沈翊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或者说不完全是同一件事。
“沈翊!”
沈翊不用扭头去看都知道是杜城。诈骗犯也被抓捕归案了,沈翊都和杜城说了自己没事,这家伙还是不放心,自己一屁股报告放着不写,非要跑过来帮他收拾画展。
“来了!”沈翊应了一声。他把那幅画取下来,好像轻轻揭过了七年前的那一页,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睿智的警局画像师。
林敏在他的背后说:“你好像很喜欢那个警察。"
沈翊看向在入口处张望的杜城。年轻的太阳已经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炽热,那耀眼的光芒走过漫长距离,只剩下明亮与温暖。而当年那颗种子,即使已经发芽,开花,还是无法拒绝这样温暖的阳光,执着地向阳而生。
“也许吧,谁会不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