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听戏的人一拥而散,只余孤零零一人站在台上,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军官自人群后走出,目光刀锋般锐利地剐过我脸颊。 班主已经赶到,挡在我身前陪着笑,那日本人冷哼一声,旁边的翻译便道:「刘班主,我们山本少将对中国戏剧很有兴趣,你带上你的人,随我们走吧。」 昨日苏无临被我惹怒,今天便没来,即便他来了,也万万不会为我搭上整个苏家,去同日本人作对。 走时上海天气阴霾,雾气沉甸甸地压着脊梁。 这些日子,戏班子里不少人辞行,班主一概同意,又给了银钱。 到今日,同门的师兄妹们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大家各自收拾了家当,默不作声瞧着班主给斑驳脱了漆的朱红大门落锁。 身后顶着冷硬的枪械,知道大厦将倾,谁也不敢多出一声。 日军的驻扎地在广州湾附近,那位山本少将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中文竟然讲得很好,指名道姓要听我唱《锁麟囊》。 我压住情绪,起了个势,只是没唱两句,台下便传来哄堂大笑声。 我听到山本大声同他身边的手下道:「这便是楼望从前的情人吗?」 我僵在台上,血液从指尖一路凉到肺腑。 山本冲我招了招手,用流利的中文说:「你不要唱了!下来我看看。」 我慢慢挪到他面前,他端详我片刻,忽然一枪托打落了我头上的珠翠发冠。 珠子叮叮当当落了满地,发冠上又缠了头发,拽得我生疼。 眼泪蕴在眼眶里,朦胧中,我瞧见面前几个人笑得畅快。 山本伸手要摸我的脸,被我侧身闪过,他立刻沉下脸,伸手就要往我脸上抽。 「山本先生留手。」 我下意识阖了眼,苏无临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语气惊怒交加,满是急切。 我睁开眼,下一秒,一道黑影便挡在我身前,将那几个日本不怀好意、满是戏弄的目光通通挡在外面。 我闭了闭眼睛,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苏无临笑着同日本人寒暄周旋,他毕竟是苏家的掌权人,日本人也算给他几分薄面,说话客客气气的。 他说:「这些咿咿呀呀的旧东西有什么可听的,无趣得很。我明日请山本先生去百乐门,那里新来的樱露姑娘极美,会唱西洋歌曲。」 山本望着他眯起眼睛:「苏先临轻轻点头:「我与他们有旧。」 山本意味深长道:「想不到苏先生也难过美人关。」 「苏某听说山本先生对中国的牌九骰子很有兴趣,正好苏某这里还有一家赌场,想送与山本先生。」 苏无临从口袋里取出几页纸,微笑道,「这是转让协议,山本先生只签个字就好。」 山本沉吟片刻,答应下来。 苏无临暗暗舒了口气,回身来握我的手,转头又道:「山本先生,若无其他事,人我便带走了。」 山本甩了甩手中的文件,唇边忽然挂了丝笑: 「苏先生一往情深,只是恐怕佳人并不领情呢。楼望临死前,依旧对从前的情人桑寻小姐念念不忘。桑寻小姐哭成这样,理应也还满心记挂着楼望。两情相悦,只可惜,这下倒是阴阳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