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令望是在大公主寝宫偏殿的锦榻上悠悠转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刺骨的寒意仿佛还缠绕在骨髓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隐隐作痛,喉咙更是干涩灼痛得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炭火,连吞咽都困难。
“崔小姐,您醒了!”
一直守在榻边的宫女见她睁眼,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将一个温热的青玉杯盏递到她唇边,
“快喝些蜜水润润嗓子。”
甘甜温润的蜜水滑过喉咙,那火烧火燎的痛楚才稍稍缓解。
崔令望虚弱地靠在软枕上,环顾这间布置雅致却陌生的宫室,窗外天色已暗。
崔令望“宫女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经酉时三刻了。”
宫女轻声答道。
酉时三刻……宫门早已落锁。
崔令望心中一沉,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崔令望“我母亲……可还在宫中?”
“丞相夫人忧心如焚,但宫门落锁前,皇后娘娘体恤,已命人将夫人平安送回府中。娘娘特意吩咐了,让小姐您安心在偏殿将养,待身子好些再回府不迟。”
宫女顿了顿,又问道:
“小姐昏睡许久,想必腹中饥饿,可要用些清淡的晚膳?”
崔令望确实感到饥肠辘辘,便点了点头。
宫女福身告退,轻手轻脚地出去传膳。
寝殿内一时只剩下崔令望一人。
她拥着温暖的锦被,目光投向窗外。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白日里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尤其是最后那刺骨的冰寒和混乱……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冷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方才那宫女去而复返,隔着珠帘恭敬禀报:
“崔小姐,大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大公主?
崔令望心中微动。
是了,白日里是她看顾自己一行人,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作为长姐被皇后责罚,此时召见自己,是询问详情?
还是……另有他意?
一丝微妙的忐忑爬上心头。
她不敢怠慢,强撑着还有些绵软的身体,在宫女的搀扶下,穿过灯火通明的回廊,来到大公主日常起居的正殿暖阁外。
宫女通报后,替她打起厚重的锦缎门帘。
暖阁内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极旺,熏笼里散着清雅的梅香。
然而,崔令望踏入殿内的瞬间,脚步却猛地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再次凝固!
暖阁深处,紫檀木雕花椅上端坐的,并非预料中雍容华贵的大公主。
昏黄柔和的宫灯光晕下,一个身着玄色暗云纹锦袍的少年身影,正静静地望着她。
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却已显挺拔,眉目如墨画般清晰冷峻,那双深邃的眼眸,即使在温暖的室内,也仿佛淬着寒冰——
正是午后在梅树下,用那种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少年!
原来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大公主呢?
崔令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白日里在冰水中挣扎的窒息感仿佛又回来了。
她强自镇定,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垂眸敛衽,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
崔令望“小女崔令望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是……”
少年并未起身,也未报上名号。
他只是用指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一只温润的羊脂玉杯。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磬相击,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崔令望紧绷的心弦上:
严浩翔“崔小姐。”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低垂的发顶。
严浩翔“今日御花园,很精彩。小小年纪,心思缜密,手段不俗。”
崔令望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
严浩翔“只是……”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严浩翔“切莫把旁人都当了傻子。”
崔令望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
严浩翔“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
少年放下玉杯,起身,玄色的袍角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度,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寒的风。
暖阁的门帘落下,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
空荡荡的暖阁里,只剩下崔令望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冰天雪地之中。
少年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底。
他知道了!他全都看穿了!
那精心设计的意外,那奋不顾身的“义举”……
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戏码!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羞耻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冷,比白日里浸在冰湖中更甚百倍。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识破了她的“计谋”的少年,正是当今天子的宠臣——战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