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谋拒谏仍轻敌,国破身擒将奈何,一朝棋错,步步皆输。”
望着连城烽火,宋亦然如是想。
这江山本该归他,而今己父一错念,疏冥万千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儿郎有泪不轻弹,为废太子时,宋亦然不曾有一行泪,而今见父王信赖之人,将父王刎于剑下,又将己母一番折辱使其生不如死,纵是再理智,也是恨意满眸,欲将那贼人千刀万剐。
“都说让你从了我,你却不听,偏要跟了这将死之人。”宋亦然见贼人将母后丝发猛地揪起,又听那下流话,只想把那贼人杀了让自己内心痛快,“看啊,这是你跟了一辈子的窝囊夫君,只一挑拨便废了亲儿子的太子之位,大嵘城陷落时亦撒手逃命——而今他不在了,至于你,便跟了我,此后荣华富贵,重现国母荣光,如何?”
贼人句句如针般刺向被人钳制跪于一旁的宋亦然,惹得宋亦然以往稳重不再,明眸充红,怒瞪向贼人;想要启齿,却见母后看向他,眸中闪过一丝哀戚,随后头微摇,对着贼人,一笑惑人心。
宋亦然眼睁睁看着生母从袖中抽出佩刀,朝贼人刺去,又眼睁睁看着佩刀忽然转向,直直插进母后手臂。那柄佩刀被贼人反手握住,猛然上挑,断了女人的手筋。
“不……”他的泪终究溢眶而落,欲怒吼阻止,却又见母后对他摇着头,闷声受着这锥心之痛。
贼人挑了一臂之筋后,将佩刀狠狠拔出,尖端挑起女人下颚,眸中无情,只满是贪欲。
“国母如此高洁,真是让在下惭愧。”又听见贼人说着,宋亦然便被身旁之人拖起,朝那贼人而去。
知那贼人所欲何为,宋亦然充红的眸带上几分光,凝视着面带惊惧的生母,半晌抬头,直直盯向贼人,满脸笑意,其间讥讽与坦然流露,更多是心安,似是将返归宿。
见贼人举起佩刀猛挥而来,宋亦然似得偿所愿般缓缓阖眸,却不曾有半分疼痛意,不及思索怒目猛睁,只见女人已然替他受了这刀……
“母后!”
再睁眼,四周却黑漆漆一片,宋亦然满目猩红,直直盯着眼前那条死胡同,惊觉原是一场梦,不禁沉思。
自逃离乱世入邻国来,宋亦然已经记不清,自己如此浑噩度过了多少日子,只觉那国破家亡景象记忆犹新。
大嵘城墙倒人亡,疏冥翎将军王旗不再,将军王府上下哭喊声一片血流成河……
正思索间,胡同外围进一伙人,衣衫褴褛提竹棍,为首者目光不善,打量着死胡同内形单影只的宋亦然。
“昨日方喝退一伙,今日又来一伙……”宋亦然不禁失笑,怕是浑噩度日久了,自己看上去再无往日那骇人面目,才被这群渣滓觉着好欺负,见一次便来贴一次。
右手别至腰间紧握父王亲赐的玉短刀,他神色凛然,深潭般眸泛着杀意,直直盯着那一伙人,就像他们是久违的猎物——二十七只猎物。
“嚯,还挺凶。”面前传来几声嘲笑,为首者显然不把宋亦然放在眼里,但又恐引来杀身之祸,只好生劝道,“咱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都知道活着不易,倒不如死了痛快,也不用遭受我们殴打的苦……”
话音未落,那为首者已被封喉,宋亦然越过那一伙人,猛地让自己那把玉短刀见了血。待那人倒下后,他瞧了瞧手中刀,只觉那血渍灰红,污了这青白玉——可惜本不欲见血,而今来者欲夺命,自己只能暴殄天物,用御赐之物将不善者封喉。
“杀了他!”
半晌后一伙人反应过来,见宋亦然替代为首者立于群中,急急将他围住,竹棍成半现合掌刀,纷纷朝他挥去。
“合掌刀……好一个叛国贼!”宋亦然眸泛寒光,这贼人追到邻国也不放过他,近来更是猖狂,昨日疲惫未定今日又起,恨不得将他赶尽杀绝。
他一点一点地将那一伙人的招拆解,又猛提肘碾碎近身而来的肋骨,只望手中刀不再沾血,污了青白玉的纯洁。
忽有人从身后猛朝宋亦然刺去,他闻挥刀声躲向一侧,不曾想慢了一步,刀深深扎向手臂。
“嘶……”
宋亦然一阵吃痛,将那人踹开后,再忍不住,让那青白玉刀几番见血。
“太子殿下,”宋亦然被另一人击到胸腹,疼得闷哼一声,“我们也不愿死无全尸,只愿殿下能给自己个痛快。”
拳脚一阵阵落在宋亦然身上,他纵是心中有气,亦无力再爬起。
手中玉刀已被鲜血染得通红,那抹红直映入他的眼,刺得他的心阵阵酸痛。
如若当初自己不寡断,在那贼子出现时杀了他,这场血雨腥风,也不会发生……
“臣,恭送太子殿下上路。”
合掌刀于空中掠出一片白光,宋亦然心死闭眸,缺迟迟未等到这一刀而下的结果。
猛然睁眼,却只见一身着华服之人,带一众健壮侍卫,一人擒一贼;而那华服之人上前,俯身看着宋亦然,眸光深深,不知何意。
半晌,华服者挥袖,侍卫得令,挥剑出鞘,一人一命,丝毫不留活口。
宋亦然愕然看着这一切,虽不知来者为何将贼人清除殆尽,心中却深信,他是在帮自己。
只见华服者再挥袖,身后侍卫将宋亦然扶起。
他的眸定定看向华服者,欲从昏暗光线中将那人的轮廓临摹,心中又思索这份恩情又如何报答,不料被身后侍卫打穴,晕阙了去。
只有耳旁荡来一明朗声音,字句轻柔,却深烙入他心中。
“皓月贫弱的公道,由朕来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