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没想到会在延禧宫跟令妃娘娘会面。
魏璎珞也没想到说完了一切傅恒连个疑问都没有。
整个宫殿一直回荡着讲解来龙去脉之间,令妃仿佛口头语一样的一句,
“真不知道她苏静好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恒是脑子有毛病才会回答她苏静好是怎么想的。
所以,两个人都围绕着各自的没想到而不可自拔,落到最后还是傅恒犹豫着开了口,
“你过得还好吗?”
男子低沉的嗓音中颇有几分柔情含义,魏璎珞听着门外明玉明显的跺脚声,扣了扣茶杯沿儿,脆生生一响打破了傅恒的眼神,眼看着他回过神来,躲闪了眼神,她才低头笑了,笑着笑着却很想哭,他们错过了,就这么阴差阳错的错过了。
他为了救她的命。她为了给他姐姐报仇。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变成今天这样呢。
但魏璎珞不是那么喜欢沉溺于无解的纠结之中的人,只是片刻的功夫便淡淡道,
“很好,不劳富察大人惦记。”
最紧要的继续守护着他的方式,就是明确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这比什么都重要,魏璎珞不想耽误傅恒的以后,也不想让傅恒,耽误自己的以后。
傅恒抿了一口茶,低声道,
“刚刚皇上在养心殿说让我过来,说了今日绝不会派暗卫,所以,”他又抿了一口,“所以,不必这样说话。”
魏璎珞突然觉得这紫禁城果然是个大染缸,她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她确实更适合在这里玩不断打怪升级的游戏,这会让天生好勇善斗的她,永远热血澎湃,她似乎已经无法,也不愿去富察府,做个如此纯洁愚钝之人,背后的小女人了。
她突然忧愁的想着,就像一对新鲜摘下来的果子,自己却先熟了,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回过心神,看着一脸神伤的傅恒,她又顽皮的笑了,
“那怎么说?不如说说,皇上吩咐过年后满宫晋封,搞不好我快要捞个贵妃当当了?”
从前长春宫和咸福宫不对付,他们满长春宫的人都当贵妃是最大的敌人,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而她令妃本人,却即将成为贵妃,这一切都有些讽刺,讽刺的念及此的傅恒和魏璎珞,想了想,竟一时间都无言以对起来,
傅恒喝完了杯中那早已凉透的茶,淡淡道,
“那先恭喜您了。”
他终于恢复了一个臣子该有的口吻。
午后的天憋得很难受,一副有雪要下,不下要死的样子,魏璎珞说完了真相,傅恒听完了真相,两个人明明有许多话想说,此刻却就是一句都说不出来,末了还是魏璎珞想起了什么似的开了口,
“还有,尔晴的事,我想我也有必要跟你解释一番,不是我要折辱富察家,只是,”
外间人看来这事确实蛮折辱的,但傅恒心里最是明白怎么回事,于是轻轻道,
“她从前处心积虑,顺了自己心愿,有一便有二,生了歹念害人无数,如今也是报应罢了,不必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
魏璎珞听了这话,也是无限怅然,若是傅恒心软,她生气他妇人之仁,若是傅恒心硬,她也生气他识人不清,反正总归,这件事上,她都是要生气的,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如果非要选择,我想知道,除了她会做戏骗人之外,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你选择了她?”
面对着傅恒惊讶的抬头,魏璎珞继续问道,
“要知道,当时可供你选择的人,其实并不少,那为什么会是她?”
傅恒似乎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仔细的想了又想都没想出结果,幸好明玉进来换茶,傅恒满腹心思不愿聊起那人半分,跟璎珞二人今次又尴尬的谈不出其他的什么,便直接托词有事要走,略过了话题。
经过前几日玉佩之事,傅恒惊叹于如今明玉的处事老练,便和颜悦色吩咐她不用麻烦添茶了,顺道还对着她站去香炉边添香的举动,寒暄了两句道,
“这香真好闻,原来是明玉你调的?”
魏璎珞眼见傅恒懒得多说,也便没有执着,于是也站起身打算送傅恒出去,经过香炉边还默默跟了一句,
“是啊,跟从前长春宫中,娘娘喜欢的是一样的。”
明玉勾着秀气的小手指头,微笑着扣上了炉盖,“才不一样,”
魏璎珞错愕,只见傅恒却是点了点头,赞同明玉的话,倒是明玉顽皮笑道,
“那少爷可知道缺了什么吗?”
傅恒已经戴好了官帽,披上宫人递进来的大氅,任人帮忙系着领口,这时轻轻嗅了嗅才犹疑的问道,
“茉莉?”
明玉点点头,回头对着魏璎珞有些调皮的笑了,颇有几分难堪的大声道,
“今年夏天我没晒够茉莉花,所以,从前都是”
声音戛然而止。
从前都是尔晴负责晒花的,就是她嫁人以后,茉莉花干也是她送进来的。
因为明玉弄不好,那一瓣瓣小小的花,从鲜活到别无二致的干花,需要许多耐心,她弄不好,一直都弄不好。
所以这所谓的用惯了的宫香,缺了一味,已经许久了,许久许久了。
调香这门学问,差一味东西,哪怕细微,都是不成一样味道的。
魏璎珞不必疑惑调香人本人,她只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不察觉,但傅恒却察觉了。
傅恒望着瞠目结舌的明玉,适时笑着替她解围,解释道,
“明玉,不碍事的,明年再晒就好了,反正差别也不大,只不过是姐姐从小就喜欢这个味道,家中也是这样点的,所以我格外敏感罢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明玉赶忙谢谢了少爷的体谅,笑哈哈的从门边接过小厨房递过来的小汤锅,这是延禧宫新鲜出炉的补品,她按惯例到点要送去养心殿了,于是念着顺道也送一送傅恒,
魏璎珞的情绪似乎也并未受半分影响,落在满宫人面前也是念叨着,味道都差不多,明玉才不是那偷懒的人,然后还叫人给明玉穿戴妥帖,最后才笑着拍了拍她手掌,甚至把自己手里的汤婆子递了过去,塞了明玉满怀后才轻声道,
“富察大人还去什么养心殿啊,看这大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了,您还是早些回家吧,免得堵在路上不安生。”
傅恒此刻惦记着从军机处出来,还有几封折子未能跟皇上回禀,便不在意道,
“无妨,今日事今日毕,留到明天也是一样的雪天。”
“哦本宫是说,皇上今日也有事的话,让傅恒大人好等,还解决不清楚,不就白等了?”
傅恒出来的时候,没听皇上说有其他的事情,此刻对着魏璎珞突然的公事口气愕然,
“啊?”
“皇上叫了尔晴说话呢,”魏璎珞终于端起了令妃娘娘的口吻,甚至微微笑着,“福康安听说也接过去了呢。”
何必呢。
何必亲自说与她听?
她有什么资格听到什么真相?
傅恒脑海中回荡着这些诘问,却不知道该诘问谁,此刻魏璎珞眼中的故作挑衅,傅恒自然全都听得懂,
“令妃娘娘有所不知,下雪也得看折子啊,除非下刀子!”
傅恒离开前的最后这句,冷漠的可怕,明玉听着都跟着抖了一下,差点没能拿住那小汤锅,眼看着魏璎珞倒是全无反应,然后才在她挥挥手中,跟上那疾步的身影,一道朝养心殿走去。
半路上就飘起了雪花,明玉紧追慢赶,才能略微来得及跟上那步伐。
直到远远的见得了养心殿的金砖顶了,傅恒才略微放慢了脚步,明玉直觉少爷的情绪其实并没有好转,而似乎是有眼可见的愈加盛怒,心中正害怕就听着那人冷着声音吩咐了,
“令妃娘娘的问题,你帮我告诉她。”
明玉虽然偷听了全部对话,眼下却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个问题,此刻为难的抬着小脸,心说你刚才干嘛了,现在想起来说了,
“苏静好是为了我,”傅恒低头掩饰他唇边不可抑制的颤抖,低声道,“才会迁怒姐姐,其实都怪我。”
明玉自从强迫自己聪明了以后,这聪明劲儿就与日俱增。
她知道,璎珞本来就偶尔是会怪傅恒的,如果听了这个答案的话,只怕怪上个三年五载,都是有可能的。
明玉抖着嘴角,为难要不要真的帮忙传这个话,想着要化解一番,扎着胆子轻声问,
“少爷,您府里若是还有茉莉花干,能不能改日给明玉一点?”
“没有了。”
傅恒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玉抬头竟然意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养心殿门前飘然而出,转道一边的侧门,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她实在不明白,璎珞今日最后为什么要这样刺激傅恒,更不明白现在傅恒为什么又要用这样的答案去刺激璎珞。
“少爷~”
明玉哀怨的念着,愁眉苦脸。
如果她知道一会回到延禧宫,要面对着一地狼藉,没个三五日都收拾不出个样子,恐怕会更愁得慌。
此刻的令妃娘娘就趴在那一地狼藉里,叫退了所有人,仿佛一只舔血的怪兽,对着自己被瓷器划破的手中流出的殷红,不停傻笑。
要放手真的好难。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魏璎珞都自问选好了路,可怎么偶尔,还是会这么的疯魔难忍,无法释怀呢?
要知道,当时可供你选择的人,其实并不少,那为什么会是她?
对于喜塔腊尔晴,似乎所有人都达成了不屑于讨论的共识。
所以傅恒不愿谈论她。
可你却选了她。
是因为你喜欢她调的香吗?
令妃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踹翻了香炉,才终于闭眼流下了满眼的热泪。
记忆如果拥有力量的话,自己也可以。
“珍珠,你去魏府接哥哥进宫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
“刚刚是喜塔腊尔晴吗?”
明玉觉得今日这汤锅真的快要拿不住了。
“是。”
她逃走养心殿的时候,最后听到的那对君臣这样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