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流血，中毒垂危，已被迁回魏府准备后事。
傅恒拿着这样的手信，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应庭院里，依旧在对面缠着自己玩球的孩子，他召唤福康安过来，来到身前，从下人手中接过最是合适孩子如今大小的披风，而后还取过一枚熟悉的帕子替他擦了擦汗，他从不知道，也从不想仔细探查，她到底是用什么途径把这么多孩子的细软送进来的，可那上面分明都是她的手笔，她的味道，多少年来他其实是能分辨的出来的，此刻他温柔的轻声问着，
“安儿还记得自己的额娘吗？”
福康安回头望着远远正对他笑盈盈的晴小娘，满脸疑惑道，
“晴小娘，不是我的额娘吗？”
傅恒知道，不是孩子无知，是所有人都在极力营造这样的假象，他把他小小的一只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轻轻道，
“安儿的额娘叫尔晴，是你若安好，才是晴天的尔晴。”
面对着孩子疑惑的眼神，傅恒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尔晴这个人，似乎总要为着谁，才会活下去，她没有自己，从来就没有。
晴天远远的走过来，心中面上皆颇有些不自在，第一次对着傅恒冷了面孔，推说外边冷，领着福康安去烤火了，如今富察府和纳兰家的喜事已经敲定了，这富察府的正头夫人已经铁板钉钉了，晴天这个并不受宠的侧福晋，只是想要个自己养大的孩子傍身，可傅恒却在这不许，偏要同孩子讲什么亲生额娘的事情，晴天实在是愤怒，愤怒的不知如何是好。
傅恒最近常常去那个蒙古摊子喝早上最新鲜的牛乳，滚烫滚烫的那种。
滑过五脏六腑，灼的人难受。
她就没有不让人难受的时候。
一贯如此，从不例外。
几个月过去了，魏府迟迟没有传来丧事的消息，那人身中剧毒，脉象俱毁，却被日益成仙的神医魏婴妙手回春，治成了活死人。
皇上很满意这个结果，不死不活，不用承担任何心理负担，偶尔抚着令妃日益隆大的肚子，还笑着问，
“你哥哥医术不错嘛。”
令妃被这一胎折腾的面色蜡黄，若不是哥哥偶尔送来的药吊着，她真的怕是早就完了，此刻轻声道，
“他也不容易。”
“魏婴，”偶尔夜里，终于得以放风的尔晴，溜街串巷的摘了不少有用没用的布告，爬上房顶折纸船，日子一如开始的模样，魏婴吹笛子，尔晴吹风，
最近魏婴都只能靠自己收魂，说实话，效率比尔晴差太多了，所以努力勤奋的大悟只有闲下来的时候才会理她，“叫我干什么？”
“你说你现在医术这么高，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眼睛治好啊？”
“为什么一定要我治好自己的眼睛啊？”
尔晴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袖子，笑着低声问，
“魏无羡，你难道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
“不想！”
“其实我长得还可以。”
“要不你还是叫我阿羡吧。”
“不要！”
“不要拉倒。”
“哎呀你搞个眼睛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她从前可以当他的拐棍，可现在他们这依旧被监视着，偶尔日益放松，但她多数时间还是只能装死人，经常听着魏婴偶尔绊跟头，尔晴属实挺担心的，如果，如果他能有一双自己的眼睛，那么纵使哪天自己灰飞烟灭，也便少了这一桩最后的担心罢了。
活着，就会生出无限的妄念。
所以当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眼神明亮的魏婴出现在尔晴面前的时候，她虽眯着眼不敢动，却实在是开心不已。
只是似乎魏婴很紧张，连口气都很谨慎，
“尔晴，我跟你说件事，你慢慢听我说，切勿着急。”
尔晴开心的偷偷捏了捏魏婴手指，告诉他自己很好，
“安儿，安儿落水，可能，可能，”
那日打盹的细作真的以为自己眼瞎了，因为他看着那明明昏睡了许久的面色惨白的女人，就那么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吓得他屁滚尿流的跑回去报信。
“为什么？”
尔晴实在是不能理解，确实，这也是傅恒最想问的问题。
老夫人只是推说悲伤病倒，便再不理这一切琐碎，富察府的下人们胆战心惊的回禀，说是近来即将嫁进府里的纳兰府小姐，时常邀请了小少爷去玩，那位性情温和，手笔大方的纳兰四小姐与安少爷更为投契和睦，每每被晴小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想来是一时想岔了。
“我去看看。”
步步紧随的魏婴拉住了尔晴，
“不行。”
如今魏府监守松动，也不代表尔晴有机会跑出去，再说，去见了也只是徒增伤心，魏婴此番说来，只是因为消息刚刚传来，现在若是练成凶尸，恐怕还来得及，
魏婴犹豫着低声道，“我们带着安儿离开这，我”
未及魏婴的建议说出口，尔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想了想摇头拒绝了，
“阿羡，没有未来是最绝望的，我不想我的孩子永远不能长大。”
魏婴点点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当初练凶尸的初衷是有些自私的，
“我懂，都听你的。”
尔晴默默推开了魏婴，
“我去看看，就看一眼。”
魏婴微微笑着，对着逆光中的人道，
“好。”
他们都知道，这个样子的尔晴走出魏府，意味着什么，尔晴回头对魏婴笑，
“你走吧，赶紧离开吧，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呢？”
“我？我可以飘走。”
“被人捉住了怎么办？肉身坏了怎么办？我不在，你会不死不灭，会被人当做妖怪的。”
“不然呢？”尔晴指着自己问，“我在他们心里眼里，难道不早就是妖怪了吗？”
魏婴重见光亮的那一刻，久违的想着，这样也好，望着这样也好的世界中的她，他淡淡回答着，
“是，就算你是个妖怪，也是个好看的妖怪。”
尔晴回头笑，
“阿羡，你的眼睛真漂亮。”
语气一如他曾经那么夸赞她的那样。
去匡扶你的人间正义吧，去重走你的光明大路吧。
别守在这混沌的地方，做个没用的瞎子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